還未等李曉走近“林字營”,就遠遠聽到方啟朝醉酒後的叫罵聲!親衛小頭領面露一絲尷尬,抱著拳對李曉說,“千戶大人請見諒,我家長官今日有些煩悶,飲酒多了些,平時他可不是這個樣子。”
李曉沒有答話,他踩著積雪快步走到營帳外。有眼力見的幾名親衛連忙跑到他身前,為他拉開帳門。李曉低頭邁入,臨進門時吩咐跟在隊伍最後的兩名虎豹營士兵把守好帳門,沒他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
從門口灌進來的冷風吹得帳內燈火搖晃,方啟朝抬起醉眼,看到進門的不是自己的親衛,而是身著戎裝的其它士兵,下意識拔出了放在案上的軍刀,大聲質問,“你們是誰?”
入帳的三人沒有說話,一名身披大氅的士兵走上前,揭下兜帽,露出面龐。方啟朝定睛瞧了一會,才認出是李曉,他慌忙將刀扔到地上,半跪著抱拳道:“不知李千戶深夜前來,還請千戶恕罪。”
“起來吧!”李曉脫下大氅,將上面粘著的雪花抖盡,順手從桌案旁拉過一張椅子,坐在方啟朝面前。鐵牙和那位扛著邱業的虎豹營士兵則手握著刀柄站在了李曉身後。
“千戶大人深夜前來所為何事?”方啟朝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李曉三人殺氣騰騰的站在自己面前,讓他酒醒了大半。他將地上散亂的酒壺踢開,騰開一塊小空地。在李曉的吩咐下,也搬了張椅子,坐在他面前!
“在本千戶向你說明深夜來意之前,想讓你先看個人。”
“先看個人?”
李曉擺擺手,那名扛著邱業的虎豹營士兵走到方啟朝面前,將棉被一整個丟在他面前。
棉被落地發出一陣悶哼聲,方啟朝看著在他面前蠕動的“棉被”,心裡有些發慌。整張棉被上都是血漬,仔細打量,李曉身後兩名虎豹營士兵的刀柄上也都是血漬。他們殺了人來不及清理乾淨就匆匆趕到自己這裡,所為必是大事。
方啟朝一時間感到手腳發慌,那名扛著棉被的虎豹營士兵在丟進棉被後就回到李曉身後,看這樣子,還得需要自己親手解開棉被,看清裡面的人到底是誰!
“李千戶?”在動手前,方啟朝又抬眼看向李曉。
戌時二刻的梆子聲傳入帳中,李曉見方啟朝遲遲不肯動手,朝身旁的鐵牙使了一個眼色。鐵牙會意,拔刀向前,隔開了拴綁棉被的麻繩。裡面被捆綁的人蠕動著身體,從棉被中露出了腦袋。他嘴裡被塞了一個核桃,說不出話來,隻好“哼哼”的向方啟朝求救。方啟朝看清了他的面龐,是懸壁城守備將軍——邱業。
“邱將軍!”方啟朝驚呼出聲,下意識就想松開捆住他手腳的麻繩!
方啟朝剛探出手來,鐵牙的刀出鞘的更快。刀光隔開了方啟朝和邱業兩人,方啟朝疑惑不解的看向李曉,“李千戶,就算邱將軍今日對您有些不恭敬,也不必如此吧!”
“若是只是對我不恭敬,本千戶當然不必如此。”李曉邊說話邊從懷中掏出莫爾格金的畫押供詞,“可若是邱業勾結外邦,那本千戶身為朝廷親封的一等騎都尉,就不得不如此了。”
方啟朝接過李曉手中的莫爾格金供詞,還沒瀏覽完,冷汗就“刷”地一聲從後背冒了出來。若是供詞屬實,那麽巴特爾的大軍現在便在城外。想到此,方啟朝不禁抬頭問道。
“李千戶,這?”
“我知道僅憑一份供詞,你可能會不信。”還未等方啟朝將話問完,李曉便打斷,接著他從懷中又掏出一枚印信,丟給方啟朝,“方軍校你跟塞北諸部打過很多年交道,想必能認出此是何物吧!”
方啟朝打量起這枚印信,印章最上方雕刻著日與月,日月旁邊各有一頭蒼狼和一頭白鹿守護。印章底是如蚯蚓一樣的塞北文字,方啟朝不認得全部,隻大概能認出一個“特”字和一個“白”字。
“這印章底雕刻的是‘大白國特令使’六個字,是古木白特意賜給邱業的。這印章也是我們今夜在將軍營帳內搜到的!”看方啟朝沒認出來印章底部雕刻的塞北文字,李曉及時補充道。
“那照李千戶所言,邱將軍,不,邱業私通古木白,想放巴特爾入懸壁城?”
“正是,我從白馬城長途跋涉而來也是為了此事!今日宴席期間,我手下的暗探看到了邱業的心腹龐琅在西城門密會巴特爾部下一事,他們偽裝成商隊就駐扎在‘火字營’旁邊。根據我暗探回報的內容,今晚就放巴特爾的大軍入城!”
方啟朝聽完李曉的話後,心涼了半截。今夜龐琅確實未出現在宴席之中,通過他駐扎在西城門的一隊“林字營”步兵回報,前幾日確實有一支商隊從西城門入城後就駐扎在“火字營”營帳旁邊。方啟朝看了眼邱業,邱業滿臉都是凝固的血漿。他嘴巴被核桃所堵,不能說話,手腳被綁,也不能移動,現在整個人如喪家之犬般向自己投來“求救”的眼神。
“李千戶,你所言有理,只是這件事畢竟乾系重大,我只是一名軍校,實在……”
“你不光是一名軍校,你還是‘林字營’的主帥。”李曉的一句話讓方啟朝眼裡放起了光,“實話說吧,我今夜前來,是想借你的‘林字營’一起保衛懸壁城。只要我們趁敵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控制住西城門,那麽我們便能將巴特爾的大軍阻擋在懸壁城之外。等到我們西都的援軍前來,便可將其一網打盡。”
“西都的援軍?”
方啟朝剛開口詢問,李曉又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這是西都守備錢大人給我的調兵密令以及京師淳親王親手所寫的授權文書,這兩封書信可證明我的身份。莫爾格金畫押的供詞和從邱業營帳搜出的塞北印信可以佐證邱業和龐琅通敵賣國。現在巴特爾的大軍就在城外,懸壁城全體守軍的性命和整條邊塞走廊的安寧都在你一念之間!”
方啟朝接過兩封書信,快速瀏覽起來。錢大人那封當然是李曉偽造的,他們追擊斥候路途才得知懸壁城之事,根本來不及會西都拿取錢大人的調兵密令。淳親王那封卻是真的,朱老板臨出京時,淳親王就將這封密信遞給他,讓他教給李曉。信上明確說明,危急情況下,李曉有權調動駐扎邊塞走廊的所有“京師九大營”兵馬,信件最後,是淳親王信奉法家,獨有的“五蠹”章印。
方啟朝收起書信,半跪抱拳,“下官,懸壁城步軍守備軍校方啟朝,願聽李都尉調遣!”
“好!”李曉站了起來,“讓你的親衛們入帳,命令‘林字營’兵馬整裝,戌時三刻一過,便全體向山字營靠近。”
“諾!”方啟朝領命,接著說道:“今日負責城門值班的是‘風字營’。”
“這‘風字營’主帥與邱業私交如何!”
“並無私交!”方啟朝說完這四個字,然後轉頭看向邱業。邱業不敢與他對視,整個人縮成一個蝦米,蜷縮在地上散亂的酒壺一旁。
“這老小子專門安排與自己私交不合的軍營值守城門,看來也是怕巴特爾入城後第一個拿自己開刀啊!”李曉戲虐道,“不過這也算一件好事,只要我們控制住城中的‘山字營’和‘火字營’,便可保住懸壁城。”
……
戌時三刻的梆子聲響過長街,鐵顏摸了摸已經凍得發僵的面龐,在他手邊,是浸好桐油的十幾個火把。他們現在就埋伏在“火字營”後的那座廢園中,三名虎豹營士兵正將中堂破爛的家具堆積在一旁,手裡拿著火折子等著李曉那邊信號傳來。
雪越下越大,轉眼間,懸壁城各處屋簷就被白雪覆蓋。彤風刮了起來,鐵顏呵了一口熱氣暖暖手掌,朝隱蔽在高處的虎豹營士兵學起了“貓叫”!隱蔽在高處的虎豹營士兵也回應“貓叫”,示意周邊一切安全,沒有士兵巡邏。
鐵顏找了個較為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接過虎豹營士兵遞給他的肉干,大口咀嚼了起來。他今晚只在參加宴席時吃過幾口牛肉,從探聽到龐琅私通巴特爾部下的消息後便滴水未進,現在感覺有些“低血糖”!
“謝了!”同伴看他吃的香甜,又給他遞來幾塊餅子。鐵顏接過餅子,咬了一大口,感覺有些噎嗓子,又從腰間解下水壺痛快的灌了幾口。
幾名虎豹營士兵見狀,各找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他們有的在擦騎兵槍,有的在數子彈袋中的子彈數,彼此之間誰也沒說話,中堂中只有鐵顏用後槽牙撕扯肉干吧唧嘴的聲音。
“放心吧,李千戶一定說到做到,我們不是打贏虎頭鎮之役了嗎,也成功救回了被莫爾格金俘虜的百姓了嗎。”可能是覺得士氣有些低落,鐵顏喝了一口水,開口道,“李千戶不會丟下一名兄弟的,雖然跟他接觸的時間短,但這點我能看出來!”
鐵顏的話剛講完,屋簷上傳來一陣急促的犬吠聲!
“注意,隱蔽,有人過來了。”鐵顏匆匆的將未吃完的餅子和肉干塞進懷中,他們來不及上房,就近隱蔽了起來。
穿著皮靴的龐琅,哼著小曲,踏著積雪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內。他如往常一樣,在廢園內駐足片刻,打量四周無人後,對著高牆學起了“鷓鴣叫”!
很快,一道軟梯就從牆另側拋了過來。莫日根的身影越過高牆,出現在龐琅面前。
“百戶大人!”莫日根的腳步還未站穩,龐琅的恭維聲便響了起來!
“龐軍師!”莫日根拍了拍手上的雪水,“一切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當了,亥時一刻的梆子聲一響,我便會在西城門等待百戶大人!”
“好。”莫日根滿意的摸了摸胡須,“那個李千戶那邊有動靜嗎?”
聽到這,鐵顏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們伸長耳朵,細聽著龐琅的回答。
“想是醉了酒,正在帳內昏睡。我假傳邱業的口信派人去送銀耳羹,被他手下的士兵攔住不讓進。”
莫日根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還是鎮定的說道:“引巴特爾將軍入城要緊,邱業那邊有什麽動靜!”
聽到這句話,龐琅面上露出一絲壞笑,他咧著嘴,“他喝醉後就被人抬回了營帳,據我的親信說,他吃了百戶大人送給他的秘藥,一直賴在女人的肚皮上呢!”
“那個廢物。”莫日根啐了一口,跟龐琅在交代幾句細節後便順著軟梯回到了高牆內。
聽到這,鐵顏等人才算是放下了心。截至目前,李曉的計劃還沒出現什麽紕漏,這無疑增強了他們的自信心。
……
風裹著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靜謐的懸壁城突然被幾隊軍人的腳步聲吵醒。駐守在將軍營帳外的邱業親兵剛想開口問話,就被隱藏在暗處的兩名虎豹營士兵擊暈。
方啟朝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的李曉,李曉沒有面對他的目光,只是對這兩名虎豹營士兵點了點頭。風帶起驟然而起的狼嚎驚人好夢!
槍聲很快就從“山字營”中傳來出來,火光一下子在將軍營帳外躥了起來。李曉拿著方啟朝的“令箭”,指揮著“林字營”的士兵從左右包抄進“山字營”。留守在“山字營”的虎豹營士兵則仗著早有準備,已經點燃了四五個營帳,一時間廝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怎麽了?”剛披上皮襖準備前往西城門的莫日根聽到城東傳來的槍聲,一臉驚恐的問向身邊的親隨!
親隨還未開口說話,十幾個燃燒著的火把就如天空墜落的流星砸在自己腳邊。火焰瘋狂吞噬著高牆內所有的易燃物,風助火勢,莫日根一個躲閃不及,皮襖被火焰咬到, 還好親隨眼疾手快,抱著他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兒才阻止火勢蔓延。
“敵襲,敵襲!”站起身來的莫日根用塞北語高呼著自己的親隨們,“快,把馬牽來,隨我前去西城門!”
“官人,馬匹受驚了!”
“廢物!”莫日根一個皮鞭甩出,落在親隨的腦袋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快去通知‘火字營’裡的塞北騎兵,讓他們務必火速趕往西城門。其余人隨我跑步前去!”
鐵顏等人在廢園放完火後,將剩余的火把一口氣全部丟到高牆內。聽著牆內塞北人的喊叫聲,眾人不敢耽誤,快步奔到西城門旁的民房上,架好騎兵槍,等著敵人前來。
在他們身後,“林字營”已經開始與“山字營”交火了!槍聲如爆炒的糖豆,劈裡啪啦的響在夜空之下,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狙殺想要打開城門的塞北奸細,為李曉贏得時間。
“兄弟們,不要緊張,敵在明,我們在暗,優勢在我們這裡!”鐵顏舔了一下手指,測試風向,接著調整騎兵槍的準星,將槍口探出屋簷。
很快,一大群身著塞北皮襖的人就出現在面前,數量眾多,竟一時間分不清該打哪個!
“鐵頭領,哪個是塞北奸細?”
鐵顏不多廢話,手指扣動扳機,將跑在最前面那個人擊倒,“不用多說,誰跑在最前面就擊斃哪個。記住,在李千戶到來之前,一定不許他們靠近城門!”
“諾!”虎豹營士兵領命,一時間槍聲如雷,響在雪夜。血水漫過積雪,還未在地面多流淌一會,便凝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