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獵場,大帳前,文武官員列於左右。
趙禎坐於上位,看向下面被縛的中年人,道:“你是何人,有何禦狀要告?”
“小民是楊村的農戶,我……我要狀告永嘉郡王,右監門大將軍趙允迪!”
嘶!
此話一出,百官都面帶驚詫,有人甚至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農戶竟然要狀告皇室宗親。
趙允迪乃是太宗之孫,去年剛去世的周恭肅王趙元儼(八大王)的兒子。
“今年六月,趙允迪強買強賣,以每畝百文的價格強購我家良田十八畝,小民找其理論,遭其仆人暴打,無奈之下,小民隻得闖獵場見官家!”
在汴京附近,一畝良田至少也要兩貫錢。
而以百文一畝的價格成交。
幾乎是明搶了!
一旁,杜衍、歐陽修、蘇良等人微微皺眉,他們對此事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在大宋,發生太多這樣的事情了。
一切的根源都來自於:大宋不抑製土地兼並。
趙禎面色陰沉,道:“宣趙允迪!”
張茂則求助地看向首相杜衍。
杜衍立即會意,道:“官家,永嘉郡王若來,恐怕要一個多時辰,此事不如回宮再議!”
“就在這裡議!”趙禎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聽到此話。
張茂則連忙命人去宣趙允迪了。
趙禎之所以如此惱怒。
乃是因去年八大王身死後,趙允迪在居喪期間,命女伎在室內歌舞,然後被其妻錢氏告發。
故而,趙禎才將趙允迪貶為了右監門大將軍。
此職為閑職,隻為領俸祿所用,趙允迪平時便住在城東的私宅中。
大宋皇室宗親的福利待遇甚好,獨不掌權。
不過一旦犯錯。
即使是趙禎這樣的仁君,給予他們的懲罰也非常嚴重,此乃祖宗家法。
就在這時,歐陽修突然站了出來。
“官家,此事並非個例,臣猜測,若官家問永嘉郡王為何強佔農戶之田?”
“他定然會講,他買下的乃是一片鹹鹵之地,經過他的灌溉改造後,才成了良田,最初價值就在一畝百文左右。”
“並非個例,何意?”趙禎有些不解。
而此刻。
杜衍、陳執中、吳育、蘇良等人都知曉歐陽修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官家,近年來,我大宋的官紳富戶皆在買田,人品好者,以市價買田,人品次者,便稱所買田地為鹹鹵糟粕之地,然後以低價購之,而百姓迫於權勢,即使不想賣也不得不賣!”
“而今,汴京城周邊恐怕已無普通農戶半分田地了,他們只能租地而種,溫飽難持!”
“究其原因,還是在我朝從不抑製土地兼並。官家,我朝最初不抑製土地兼並,乃是為分封功臣,鼓勵土地開荒,但現在再不抑製,恐怕貧富差距會越來越大!”
“當下的大宋,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近些年來百姓造反,大多皆是因為田地,而富者甚至還會在青黃不接時哄抬物價,且使用多種不法手段漏繳商稅,此乃國之大害!”
“官家,我朝的田畝制度必須要變法改革了!”歐陽修重重拱手。
歐陽修留在朝堂的最大目的,就是提醒官家一定要繼續變法改革。
而今恰逢這個機會,他不由得不吐不快。
自慶歷新政失敗後,
朝堂之上無人再提變法。 而今,歐陽修突然提了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時,賈昌朝站了出來。
“官家,歐陽修完全是危言聳聽,我大宋數千萬百姓,難道都無田可種嗎?此事只是個例,他完全是在借題發揮!”
隨即,賈昌朝看向歐陽修,冷聲道:“歐陽修,你難道不知貿然變法的害處嗎?若抑製土地兼並,你可知會有多少士大夫官員不滿,會有多少商賈富戶怨恨朝廷,在你眼裡,貧苦的百姓是百姓,他們就不是我大宋的百姓嗎?莫非你還想著讓朝堂動蕩,民不聊生嗎?”
緊接著,監察禦史李定大步走出。
“歐陽學士,天下有貧富,非土地是否兼並所至,而是智力所致。貧窮百姓若無土地,完全可去經商,我朝經商環境豐富,即使去大街上賣個燒餅,賣個梨,亦能裹腹,你再次提出變法改革,莫不是又想讓你的那群朋黨們回朝了?”
李定此話極其陰毒。
在提到“朋黨”之時,趙禎當即便皺起了眉頭。
歐陽修在嘴上豈能遭了欺負。
他當即還口道:“臣只是提出需要變革,還並未提出以何法變法,爾等如此焦急,立馬就以朋黨來攀咬我,莫不是家中隱形田產甚多,怕失了財又失了官?”
這時, 王拱辰站了出來。
“歐陽學士,前兩年的教訓難道還不足以證明變法無用嗎?范仲淹的均公田之策,便是為抑製土地兼並,請問何用之有?你能禁止官員購田,但是你能禁止商賈富人購田嗎?田產唯有流動,才可造福,你所謂的變法,純屬無稽之談,只是強逼富人給了窮人錢,如施舍一般,有何用處?”
王拱辰話音剛落,唐介便站了出來。
“敢問王中丞,富戶得田,使得小民貧,失家無田,無奈造反,此事應作何解?”
“此事大多都是刁民為之,清剿即可!”王拱辰說道。
“清剿?如今我大宋月月都有造反之民,清剿是杜絕根源之策嗎?”
“砰!”
這時,趙禎猛然朝著桌子上拍了一下。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趙禎面無表情地說道:“一事歸一事,待朕先處理了趙允迪,再議是不是要抑製土地兼並!”
此刻,趙禎的心情非常不悅。
一個時辰後。
永嘉郡王趙允迪慌慌張張地來到營帳前,看其迷惘的表情便知他還不知是何事喚他。
“不知官家喚我來何事?”趙允迪面色忐忑地問道。
“城南楊村農戶告你強買土地,以百文一畝的低價強購他良田十八畝,可是實情?”
“官家,我冤枉啊!我確實買了楊村的十八畝田地,但那是一片鹹鹵之地,一畝也就值百文,如今經過我多番灌溉改造後,才成了良田!”
趙允迪的回答,與歐陽修的猜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