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楊村農戶。
“官家……官家,我家那十八畝地絕對是良田,同村之人皆可作證!”楊村農戶有些緊張地說道。
趙禎再次看向趙允迪,臉色甚是陰沉。
趙允迪眼珠一轉,連忙拱手道:“官家,此事……此事乃是我府上管家安排的,我……我並未親自查看,具體情況,我……我……會仔細問詢的。”
聽到此話,趙禎已料想到結果。
那位管家大概率要成為替罪羊了。
趙禎想了想,臉色緩和了一些,道:“明日午時前,給朕一個真實的結果!”
說罷,趙禎先看了左側的首相杜衍一眼,隨即又看向一旁的副相陳執中。
“陳相,命大理寺、開封府嚴查汴京周圍田地強行買賣之事,證據確鑿者,嚴懲不貸!”
“臣,遵旨!”陳執中拱手道。
不遠處的蘇良,剛好捕捉到了趙禎的眼神。
一旁的首相杜衍與副相吳育相視一眼,微微點頭。
彼此似乎都明白對方想要說什麽。
隨即,趙禎看向張茂則。
張茂則立即會意,當即高聲道:“官家起駕回宮!”
這時。
一旁的歐陽修和唐介正欲繼續勸說趙禎施行田畝變法,卻被蘇良從後面拽著衣袖攔了下來。
……
一刻鍾後,皇駕遠去。
歐陽修、唐介、蘇良三人,騎馬緩慢地走在後面。
歐陽修見前方的官吏士兵已經走遠,不由得看向蘇良,道:“景明,你拉老夫做甚?此時乃是勸導官家再行變法的大好時機,若再不抑製土地兼並,大宋真就要完了!”
唐介也是一臉不解。
“景明,若不是老夫知曉你曾說過新政變法應緩緩圖之,剛才定將你推到一邊了!”
此刻,這二位的氣性都非常大!
蘇良無奈一笑,道:“兩位,咱路邊聊聊?”
當即,三人將馬匹拴在一旁的樹上,然後盤腿坐在一條滿是雜草的小徑上。
涼風拂動,夕陽西下。
三人倒也覺得非常愜意。
蘇良道:“二位難道看不出,官家急著回宮,一方面是給永嘉郡王留一絲顏面,另一方面是實在不想聽二位再言變法了!”
“官家可以不聽,但老夫不能不講,不講,便是丟了臣子本分!”歐陽修瞪眼道。
一旁的唐介也忍不住附和道:“官家不聽,我們才更應進諫!”
蘇良繼續解釋道:“不知二位有沒有注意到官家的眼神,他先是看了杜相一眼,然後又讓陳相著手處理強賣田產之事,二位可知這意味著什麽?”
二人同時看向蘇良。
他們最不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
且由於長期撰寫奏疏,視力也不是很好。
蘇良看向西方的紅霞。
“此事無論交給杜相還是陳相,他們都一定會遵照聖意,嚴查不貸。”
“但若杜相來辦,查明案情後,他定會上奏稱土地兼並嚴重,百姓無地可種,田產變法已是迫在眉睫之要務!”
“但若交給陳相來辦,查明案情後,他必會稱汴京周圍的強賣田產之事已經查清,田產盡歸原有主人,農戶歡喜,甚是感恩朝廷!”
歐陽修和唐介不由得認可地點了點頭。
杜衍偏向於新政改革。
但陳執中則是官家的耳眼,
凡事都會順著聖意去做。 “自范公新政失敗後,難道二位看不出,官家已經不想再變法了嗎?當下是何人在兼並土地?是我朝的士大夫官員們,是宗親貴族商賈們!”
“官員們維護著我朝的安定,商賈們又是繳稅大戶!”
“若要抑製土地兼並,還是率先要動吏治。若動吏治,朝堂定然會迎來大換血,范公富公主導的新政,便是率先改革吏治,事實證明,已然行不通,或者說是官家不願朝廷官員遭受如此巨大的損失!”
“這與上一次的變法,在本質上有何區別?注定會因阻礙太大而失敗,官家已看出了這點,故而他不可能同意!”
“此種形式的變法,已是官家逆鱗。范公因變法,在一年之內,遭到百官彈劾,名聲盡毀,所有人都看到了變法對朝堂造成的破壞。這一點,杜相明白,吳副相明白,二位其實也明白!”
歐陽修胸膛一挺。
“新政變法本就是刮骨療傷之法,景明,你也是從州縣走出來的,難道看不到百姓遭受到的剝削嗎?看不出百姓到底因何而頻頻造反嗎?”
“我不反對新政變法,只是再次變法,我們不能再走老路了,走老路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可有新路?”
“有!”蘇良乾脆果斷地說道。
其實蘇良一直都在謀劃,只是還沒有時機說出自己的想法。
“范公富公新政,弊在太急太猛,官家又太想速成,且心思搖擺不定。我認為,應先擇一州之地,選良官前往,先變一州,成則再變一國!”
“先變一州,再變一國?”
歐陽修微微皺眉,道:“這樣……是不是太慢了,地域太小了,不能先變一路嗎?”
蘇良搖了搖頭。
他知曉歐陽修的想法,在歐陽修的眼裡,天下能主持變法的只有范仲淹、富弼二人。
而讓此二人再去擔任一州主官,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建議選一州之地。其一,是因阻礙較小,官家與反對變法者都易於接受;其二,一州之地,施行變法時,有錯而易糾錯;其三,在一州之地變法,易出問題,也易出成果!”
其實,這也並非十全之策,因為各個地域的形勢不盡相同。
但蘇良只有這樣做。
因為趙禎太仁,反對者太強,若想成功,必須先細水長流。
唐介微微點頭,道:“我認為此策可行。變法不在快慢,而在於能否強宋富宋。”
歐陽修也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道:“我回去便寫奏疏。”
蘇良笑著搖了搖頭。
“歐陽學士莫急!我猜測,賈樞相和王中丞等人今晚必定會熬夜寫奏疏,反對變法,因為他們覺得你二位肯定會上奏再言田產變法。如此爭論,沒有任何意義!”
“我建議,二位先不動,先等著陳副相調查出結果,而後二位再根據結果上奏,上奏時,先言要舉國變田產之法,抑製土地兼並,而後再慢慢引到咱們選取一州變法的策略上,如此以來,官家更易於接受!”蘇良再次使用了周老先生的破窗理論。
歐陽修和唐介聽後不由得甚喜,對待當今的官家,還只能這樣。
“景明,真大才也!”歐陽修忍不住誇讚道。
這時,歐陽修和唐介突然相視一笑,然後齊齊朝著蘇良彎腰鞠躬。
這是同輩之間表現敬佩之情的最高禮儀。
“二位,萬萬不可行此大禮,萬萬不可行此大禮呀!”蘇良嘴動而手未動,高興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