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丈量起來,長安縣寺距離清明北鄉不算太遠,左不過四五裡距離。
樊千秋和豁牙曾等人走得很快,中途又沒有片刻的耽誤,所以隻用了兩刻鍾就來到了長安縣寺之外。
他已經提前命人打聽過了,長安令義縱今日就縣寺中,並未外出巡縣。
準備了那麽久的一場大戲,若少了義縱這個重量級的配角,豈不遺憾。
此刻,樊千秋站在華陽大道邊上——此處足有五六丈寬,南北兩端分別是未央宮北闕和出城的橫門。
因為正值午時到未時之間,此處又在東市和西市當中,所以華陽大道此刻非常熱鬧,人流絡繹不絕。
時不時還有高頭駿馬拉著軺車飛馳而過,激起一陣滾滾的灰塵,更引來旁邊普通黔首的豔羨和驚歎。
樊千秋來到長安已有三個月了,還是第一次走到此處來,不禁就站在大道邊上,向南北多看了幾眼。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年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這雖然是唐人筆下的唐長安,可放到今日的漢長安之上,也很貼切。
北面是熱鬧繁華的北城郭,與清明北鄉倒是別無二致。
南邊則是稍顯冷清的戚裡,此處住著外戚勳貴,亭台樓榭,蔚為壯觀,比清明北鄉閭右上戶的宅院更奢華。
而在目之所及的天邊,樊千秋隱隱約約看到了層層疊疊的屋簷和闕頂,宛如凌霄天殿,應該就是未央宮了。
那位大漢天子、千古一帝就在裡面。
樊千秋不禁有一些愣神,雖然離得遠,也不過四五裡的距離,可要走過去,不知要多久。
如履薄冰,自己這普通人能走到對面嗎?
樊千秋漸漸收回了思緒,看向了身邊豁牙曾等私社子弟。
“來,將身上的袍服理一理,我等準備擊鼓拜見長安令。”
“諾!”豁牙曾等人朗聲應答,仔細擦抹手臉上的血跡。
當然,還得要打開木匣,給匣子裡的竇桑林也擦一擦臉。
這片刻的空閑時間裡,樊千秋打量著不遠處的長安縣寺,就想起了還沒有見過面的義縱。
在大漢,執掌一縣的官員是縣令或者縣長:大縣為六百石的縣令,小縣為四百石的縣長。
長安縣位於京畿重地,不僅地理位置超然,黔首數量也非常多,因此長安縣可算做首縣。
而這長安縣縣令的品秩甚至達到了千石。
縣長也好,縣令也罷,品秩雖不算高,卻掌管方圓數百裡內的政務,能決定數萬黔首的生死,權力極大。
這縣令縣長的含權量,可不是那些比千石的各號大夫可以攀比的。
所以,民間黔首又常把縣令戲稱為百裡侯。
這比喻雖然有些僭越,但卻也絲毫不為過。
按理來說,長安縣令的含權量應當是大漢一千多個縣令中最高的。
但實際上,這長安令一點都不好當。
做個不甚恰當的比喻,長安縣令像極了富貴人家裡的小媳婦:要受幾頭夾板氣。
長安城裡上有三公府、九卿寺和列卿寺,中有長安縣的上司左右內史府,下有左右內史下轄各縣的縣寺。
這些府衙裡的官吏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長安縣令可直接招惹的。
而在戚裡、尚冠裡、北闕甲第這些地方,還住著許多豪門勳貴,也是權勢不減。
就算是長安城北城郭的普通黔首,因為見的官員多了,所以也會輕看長安縣令。
而且,與其他的縣令比起來,長安縣令本該有的權責又被其他衙署侵佔了不少。
就拿城中治安來說,長安縣令可管,左右內史可管,城內外八個都尉可以管,九卿之一的中尉也可以管。
尤其是中尉,更是九卿,比長安縣令高出數等,集議的時候,是要坐上首位的。
以上種種,就讓長安縣令成了大漢職責最重卻又最難當的縣令,非尋常人可為。
如今的長安縣令義縱是去年才上任的新官,是近幾任長安縣令中最強硬的一位。
這義縱本是河東郡人生,出生於當地有名的岐黃世家。
可是,他自幼就對岐黃之術不感興趣,反而喜歡舞槍弄棒,行事也是任俠放浪。
據說義縱十七歲的時候,甚至還與同伴嘯聚山林,專門劫殺來往的行商和大戶。
後來,義縱的姐姐義妁因為醫術高超,善於治療女人病,得到了王太后的重用,這義縱才被舉薦為官。
從中郎開始,先任上黨郡中縣令,後來又擔任長陵令。
在前兩個縣為官的時候,義縱走的是鐵腕治縣的路子。
按律辦事、不避權貴、嫻於殺戮……不只一次用雷霆手段打擊當地的豪強地主。
正因這副酷吏的“嘴臉”,他才會被當今天子看中,拔擢為這最難當的長安令。
看來,天子是希望他能收拾一下長安縣的豪猾大族,但這不是一件好辦的事情。
不好辦,那樊千秋今日來幫他辦:長安令不敢殺的人樊千秋殺, 長安縣令不敢管的事樊千秋管。
“社尉,我等準備妥當了。”豁牙曾的話打斷了樊千秋的思緒。
“好,我等過去!”樊千秋立刻發話道。
“諾!”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長安縣寺的大門外。
這縣寺是座佔地極大的宅院,四面起有高牆團團圍起,外人不得窺伺擅入,四周還有不少附屬的房屋。
總之,這龐大的規模,遠超樊千秋想象。
此刻,這縣寺的門外站著一什的亭卒,手持矛戟,還算威武和健壯,看來是特意挑選出來的精壯亭卒。
縣寺門前,有兩根木質桓表【華表】,足有兩丈高,專門用來引導黔首向天子或者官員進諫以及上言。
桓表的表身雕有龍紋和雲紋,上插雲形誹謗木,頂部有一承露盤,盤中立有一隻神獸朝天吼,極威武。
樊千秋背著手欣賞著這兩根威嚴華美的桓表,覺得非常熟悉和親切:和某案門前的華表倒是非常相似。
因為這恆表,縣寺的大門又稱為恆門。
縣寺門邊,種著一棵槐樹,樹乾綁著一面漆成赤色的大鼓,名曰植鼓或建鼓,專門給黔首言事擊鼓用。
樊千秋眯著眼睛看了看,發現這植鼓已經被滋生的樹藤纏滿了,看樣子應該是許久都沒有人敲響過了。
無人擊鼓,不是無人喊冤,恐怕是冤屈太大。
今日,樊千秋就要敲一敲這面鼓,喊一喊冤!
“豁牙曾!”
“諾!”
“去擊鼓!”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