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在眾亭卒發懵的目光中,拿起落灰的鼓槌,重重敲了起來。
雖然已經許久沒有人敲響這面鼓了,但是鼓的聲音卻依然威嚴沉穩。
“咚咚咚!”
“咚咚咚!”
這鼓聲不只入耳,甚至還能入心。
門口值守的亭卒都是來服役一個月的更卒,哪裡見過有人擊鼓的?
他們全都愣了許久,才回過了神,慌慌張張地舉著矛戟來驅趕他。
“何處來的大膽刁民?竟敢擅自擊鼓,是想到犴室裡坐上一坐嗎?”尖嘴猴腮的什長眼看著就要動手。
“住手!”樊千秋來到門前氣定神閑地喊了一聲,讓對再次愣神。
“你們又是何人?在縣寺桓門前聚眾鬧事,爾等想被判司寇不成?”此人竟能知漢律,難怪可當什長。
“那你可知道,若有黔首敲擊植鼓而不通傳府衙長官,又是何罪?”樊千秋反問道。
“這……”
“我勸你要麽快快去通報義使君,要麽站在此處莫要阻礙我等!”樊千秋冷笑道,“小心丟了性命。”
天底下,有什麽東西比性命重要?
這什長其實也不過是普通黔首,雖然聽過幾條漢律,但是卻也絕對談不上精通漢律。
被樊千秋這麽一嚇唬,竟也信了。
孰輕孰重,他自然分得很清楚的。
他眼珠子一轉,連忙就命令門卒先退去,而後又吩咐一個門卒到寺裡通傳此間情況。
“爾等站在此處不要動,頃刻自會有縣寺裡的上吏出來定奪!”這伍長說罷就帶人堵在縣寺桓門前。
樊千秋笑而不語,這片刻是等得起的。
……
縣寺正堂中,戶曹掾公孫敬之正與長安令義縱比對上個月的市租數額。
義縱如今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長得瘦黑解釋,非常幹練。
最為駭人的是,他的右邊臉頰上有一道蜈蚣一樣的長疤,看著很駭人。
另外,食指也缺一小截,斷口處非常整齊,看樣子像是被利刃斬斷的。
正是身上的這兩處痕跡,讓“義縱當過盜賊”的事情傳得越來越廣,而他也從來沒有澄清過。
義縱和公孫敬之將要比對完的時候,忽然之間就聽到一陣沉悶的“咚咚咚”聲傳入了正堂裡。
接著,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從案前抬起了頭,有些疑惑地側耳傾聽起來。
不只是他們,在前院行走值守或在廂房裡辦公的屬官卒役也聽到了動靜,紛紛站到院外張望。
公孫敬之非常機敏,他立刻就站起身,跑到正堂門口,往天上看了看。
確定天頂上並沒有一片烏雲之後,才又回到正堂,向義縱回報:“使君,這好像不是雷聲。”
“這個節令,自然不可能有雷聲,本官聽出這是什麽聲響了……”義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道。
“使君高明,下吏敢問……”公孫敬之諂媚問道。
“有人在桓門外敲響了那面植鼓。”義縱說著便若有所失地站了起來,向對面的院門處看去。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自擊鼓鬧事,”公孫敬之厲聲道,“下吏現在就派人將其捉來審問”
“此言差矣,立此植鼓,本就是給黔首上言沉冤的,未聽其事,怎敢妄斷是有人故意鬧事呢?”義縱直言道。
“使君聖明,是下吏一葉障目了,實難比追!”公孫敬之在別處能耀武耀威,在義縱面前卻只能溜須拍馬了。
“先靜待片刻,門卒應當會來上報的。”義縱不喜歡這油嘴滑舌的公孫敬之,卻不得不承認其在任上有才乾。
“諾!”公孫敬之唯唯諾諾地答道,而後就規矩地站在了一邊。
不多時,一個門卒果然就匆忙地跑過整個前院,來到堂下請報。
“上報使君,門、門外有刁民擊鼓鬧事!”這門卒急促地說道。
“是刁民還是黔首?是鬧事還是沉冤?若是胡說,你就自己去領三十記笞刑。”義縱黑著臉問道。
“小、小人不知……”這亭卒被盯得心裡發毛,“噗通”一聲跪下來求饒道,“是小人胡濫說了。”
“使君,不如讓下吏去看看吧,這些門卒不知輕重。”公孫敬之站出來請道。
“嗯,你去看看,然後把人帶到正堂來,本官要親自過問此事。”義縱說道。
“諾!”公孫敬之連忙去了,那個差點惹事的門卒也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正堂。
很快,公孫敬之來到了桓門後,他並未立刻出門,而是先換上了二百石官吏的倨傲,才抬腳出去。
“哪裡來的刁民,竟敢……”公孫敬之此話還沒有說完,就硬生生停下來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吟吟的臉。
“樊賢弟?你怎麽來了?”公孫敬之滿是疑惑地問道。
“公孫大兄啊,”樊千秋作驚訝狀笑道,“你我似乎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面了。”
“這……年底了,縣寺事忙,所以未曾得見。”公孫敬之有些尷尬,他躲著樊千秋小半個月了。
“原來如此啊,愚弟還以為大兄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才故意躲著我呢?”樊千秋笑呵呵地說道。
雙方還有一筆大買賣沒做完,又常常兄弟相稱,被如此嘲諷,縱使是公孫敬之,也有一些慚愧。
“賢弟你這就是誤會大兄了,你我親如兄弟,我怎會躲你?”公孫敬之的臉皮倒是比城牆還厚。
說到此處,公孫敬之突然停下了,他想起竇家昨日派人送來口信,今日不是他們發難的日子嗎?
樊千秋此刻為何不在萬永社?為何好端端地呆在這裡?難不成竇使君改了時間或是兩方談妥了?
公孫敬之的心中是疑竇叢生,臉上自然就是猶豫之情。
“我知道大兄擔心的是何事,大兄放心,我已經與竇使君全都談妥了,以後應當不會有事端了。”
“當真?”公孫敬之松了一口氣,立刻面有喜色問道。
其實,他也不願看到萬永社被剿滅,畢竟這幾個月,他可是能從樊千秋的身上撈到了不少好處。
他只是迫於竇家的壓力和威脅,最近才不得不躲著樊千秋,兩邊若能講和,公孫敬之喜聞樂見。
“當真。”樊千秋笑著回答道,自己將對方給殺了,應該也算是談妥了吧?
“如此甚妙,為兄聽說你與竇使君有嫌隙,著實替你揪心了許久。”公孫敬之裝模作樣地說道。
“有勞大兄掛念了。”樊千秋笑眯眯答道,不願戳穿對方想法。
“那伱今日來此擊鼓,卻又為了何事?”公孫敬之疑惑地問道。
樊千秋笑而不答,而是輕輕拍了拍身後豁牙曾拿著的那個漆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