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懼巢危死護卵,蠟逢盡流生無憾。
氣撞玉鬥懟愚主,心隨東水裂翻瀾。
可歎十年終作夢,功過後人笑話看。
卻說那周彰對金成英道:“且支開那荊將軍,把單將軍把來問話。”金成英便令周彰自行處置,周彰心喜,便去單烈帳中看時,那單烈仍在“齁齁”地睡著,想來是因先前與楊騰蛟入簇雲谷時中了箭,箭傷尚未好,方敷了藥,倒在席上沉睡不醒。周彰入了帳去,便搖撼單烈。單烈睡夢中受了驚動,不由得叫了一聲,迷蒙中睜眼看時,隻認得是周彰,便問道:“周將軍,卻有何事務否?”周彰道:“單將軍且起來,主將有要事要詢問你。”單烈掙扎爬起時,那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隻得用手去捂,才走得兩步,那腿上中箭之處又疼痛起來,單烈咬緊牙關,出帳隨周彰去見成英。到得成英帳內,兩個便坐下,聽成英問話。成英道:“周將軍,今日這帳內並無外人,只有些與楊將軍有關之事問你。你隻實話實說便是。”單烈頷首,成英便問:“你先前說那楊將軍戰死,是真事也不?”單烈道:“此事卻真,當時小將與楊將軍一道望那梁山泊附近探路,入了一處山谷,楊將軍當先,小將在後接應,誰知那谷內卻有伏賊,無數箭矢射來,楊將軍當即殞命,小將也中了幾箭。當時情況危急,小將也顧不得楊將軍了,致使楊將軍慘死……”言及此處,單烈不由得哽咽起來,成英聽了單烈言語,又道:“你可知那賊人卻是甚麽樣貌?”單烈道:“那賊人面黑身壯,提一柄大斧,楊將軍與那廝相鬥,卻勝他不得。”成英道:“原來賊人也有勇將。最後一事,便是那荊將軍為何私自去楊將軍軍中了?此事你可知道麽?”單烈見成英問,也不好隱瞞,隻得推脫道:“楊將軍後來回心轉意,覺道只有我一人助戰勢單力孤,便把荊將軍也調去助戰。”成英道:“既是如此,你且先去帳內歇息。待荊將軍回來,再尋你問話。”單烈聽了,起身告辭,返到帳內,闔眼睡著。隻留下金成英與周彰兩個還在那主帳中議事。
成英見單烈返去,對周彰道:“若是這單將軍言語不曾有誤,楊將軍已是殞命。如今卻怎麽好?”周彰道:“楊將軍之敗亡,多是自取死路。以三千人馬跨重險擊敵,賊人若是有所防備,此仗何愁不勝?也不知是誰個放他去的。”成英懊悔道:“周將軍休要再提,卻是本官不好,當時一來受了賊人破陣之驚,二來也寄希望於楊將軍得手。誰知結局竟然如此,損兵折將已成定局。不知周將軍還有甚麽妙法拯救本官麽?”周彰道:“妙法自有,只看主將能否移花接木了。”成英道:“將軍且說甚麽是移花接木。”周彰低聲道:“將軍只要把這楊將軍之死歸罪於那荊、單兩個,再把那廝們的嘴封住,自然與將軍無關了。”聽得此言,成英倒吸一口涼氣,道:“金某雖然並非聖賢之人,卻也曉得此等坑害人的事務並不可做。周將軍如此言語,真是要把本官望火裡推也!”周彰歎道:“罷了,主將如果不願如此,便把小將的言語都忽視了不提。只是那楊將軍的死與將軍的乾系卻大了,將軍且想,這楊將軍是將軍部下的不是?我等八人來助戰,陣亡了四五人,這八人以將軍的名義借調而來,是也不是?若是想把乾系撇得乾淨卻難,想尋一個人頂罪倒容易。”成英聽罷,沉默不語,想了一陣,道:“將軍所說,卻也有道理。只是此法究竟如何施行?”周彰道:“非常之時,非常之法。主將不必憂慮,只看小將手段!”成英見周彰如此說,放下心去,道:“此事全靠將軍了。”周彰便轉出成英主帳,自去幹事了。
再說那單烈返到自家帳裡,因傷口疼痛,推問得累了,倒頭便睡。夢中又見了楊騰蛟,單烈喜不自勝,迎上前去,道:“楊將軍,那梁山泊賊人已就擒了?”看楊騰蛟時,手中一顆人頭,臉色疲憊。單烈見騰蛟面色不好,因問道:“為何主將面色難看,卻出了甚事?”騰蛟道:“單將軍,你卻來得晚了,我一命已赴黃泉去了。這顆首級是與你的贈物。不必掛念本官。”言罷,把那顆首級對著單烈一拋,消失無影。單烈不及反應,那顆首級砸著手臂,急忙看時,那首級不是別人,卻是周彰!單烈看了,大駭不已,醒來時,卻看見周彰立在自家眼前,面帶冷笑,待要動彈時,那雙臂早被捆住,連腳也捆了,嚴嚴實實地縛在一株樹上。單烈大驚,待要喊叫時,早被周彰把嘴捂了。那周彰手起一鞭,打著單烈左臂,又把那封嘴的麻核桃取出,問單烈道:“單賊,你且招供,你是如何同梁山泊賊人串通,謀害楊騰蛟將軍性命的?”單烈聽了,隻不知其其意,道:“卻是何事,我並不知曉。”周彰聽得此言,便笑道:“你不曉得時,自有人替你曉得。”重把那麻核桃塞入單烈口中,把鞭與身畔的兩個親信軍士,道:“你二人且替我好好拷打這裡通賊人的同流合汙之輩!”那兩個軍士本是周彰的親信,樂得如此,便接過鞭來,替周彰上手。只見鞭影起處,血光湧現,單烈掙扎不得,更無法喊叫,其痛楚正是難以想象。那兩軍士打了一陣,見單烈雙眼闔上,頭顱側垂,已是有氣無力,驚慌起來,道:“不好了也,莫非是我們下手太重,已把這廝打死了!”便去告知周彰,那周彰聽得此話,生怕那單烈真個死了,急匆匆地跑過去看,又用手試了單烈鼻息,見尚有一絲氣出,便解開單烈的縛繩,待要把他放下來時,單烈湊巧醒轉來,見得周彰,怒道:“卻是那個把我縛在此處拷打?我單烈縱是死了,也不得這般冤屈!”周彰見單烈醒來,待要走時,那單烈已撲過去,周彰急閃,早被單烈一口鮮血噴出,撞倒在地。兩個軍士去扶那單烈時,已是氣絕,渾身鮮血,如泊橫流。周彰起身,見單烈氣絕身亡,血流遍地,也不知何為,想了一陣,便咬牙道:“既是如此時,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這廝的頭顱割下來示眾!”又想了一陣,便命那兩個軍士先將單烈屍首搬到自家帳中,解開袍服看時,血仍汩汩地流出,那七竅也隱隱地有些血跡。周彰便把血都拭幹了,替單烈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做畢了一切事務,便去尋成英,向成英說了打死單烈的事,成英聽了,叫苦道:“周將軍,如此卻是苦也,那單將軍又不曾做得甚麽錯事,若此冤死,也不好與那部下的人馬傳達。”周彰道:“主將且聽我一言,那單烈部下的人馬已被楊將軍抽調走了,此處的人馬,不過是小將部下的並原先衙署內的。這眾人與單烈本來不熟,自不會關心他。我們隻當這單烈是自裁的便罷了。至於彈壓軍心,這個小將自會去調度,不必主將掛心了。”成英道:“這個你卻替我主張,那荊將軍處也要思量應對之言。”周彰應了,轉身出帳,再回到自家帳中,先命親信軍士把單烈首級割下,再把那屍身尋了一處地方埋了,自將了那首級去掛在旗杆上示眾。次日便把單烈罪狀與眾軍士說了,那罪狀自也是捏造出來的,只可惜這人馬本不是單烈部下的,聽了周彰訓話,隻當聽了笑話一般。那單烈首級仍舊掛在旗杆上示眾,也無人去動他。正是:
身無出眾遭橫禍,死背余辜入黃泉。
報國失首痛成馘,精忠難見替平冤。
再說那荊忠去接糧車,不想卻因那調配糧草的官員是個貪官,望那糧袋內混入沙土,荊忠執意要啟開那糧袋檢驗,便與差官爭執,爭得急了,險些動起手來。荊忠悶悶不樂,當夜飲了些酒,臨時起意,去糧車內取了一袋,掂起來看時,卻是不重,用腰刀破開,只見黃沙流出。見此情景,荊忠便怒道:“且看這糧米如何變作了黃土?那差官倒是個大善人!”便要去尋人問個明白,隻被同去的親信軍士勸住了。返程時,荊忠憂心忡忡,心內道:“隻開得一袋,便見了虛假。若是多開幾袋時,恐怕都是充數的。那差官我卻不好惹,如此怎好?”當時一路走,一路想,已是氣鬱胸襟,不想還有天大的事攔在前面。那荊忠返到營中,便見了旗杆挑著一顆首級,由於初秋暑熱,已有昏鴉在彼盤旋。荊忠覺道奇怪,道:“卻又是那個來討戰的賊首被斬了?”近前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單烈!荊忠大驚,道:“莫非我兩眼昏花了?”重睜開眼看時,那單烈的首級仍舊掛在彼處,四五隻老鴉還在彼叫著。荊忠待要取下單烈首級時,又怕惹出事來,便去尋金成英,待要問個清楚。那成英正在帳內歇息,見荊忠來到,便起身迎接。荊忠便道:“小將只有一事要問,那單將軍去何處了?”成英料想瞞不過荊忠,便把與周彰商定的言辭說了,道:“本將從那單將軍身上卻搜出了與賊人串通的書信,當時群情激憤,都要把他處斬。為順應軍心,不得已如此了。”荊忠聽了,疑惑更甚,卻不知此中究竟是何陰謀。過得一二日,卻有流言蜚語傳出,道是這單將軍是被人活活拷打而死的,言語裡明白地指著周彰,荊忠隻不知何意,便去軍營內問那些士卒,誰知那些士卒見了荊忠,好似見了瘟神一般,避之不及,縱使見了,也快步走開,荊忠要問話時,那眾人也含混過去。如此又過了數日,荊忠再忍不住,去營中尋得一個軍士,把過幾兩碎銀子,問道:“你且與我說實話,那單將軍的死,隱情卻是如何?”那軍士一來見了銀子,二來尚有些良心,便對荊忠道:“荊將軍,你休要告訴別人,我便與你說。”原來這軍士當日恰目睹了周彰命人打死單烈之事,觸目驚心,因此牢記;後來那周彰傳下令來,叫這眾人休要再提。那眾軍士都是原先周彰部下的,不敢忤逆,隻得從了。也是天遂人願,幸得此日遇見這尚有良心的軍士,方才得知真相。當時這軍士悄聲道:“此事是小人親眼所見,那周將軍把單將軍扛抬了,縛在樹上,一連鞭笞了數十下。小人因害怕,便不敢再看。次日那單將軍的首級便在杆上號令了。”荊忠聽得此話,便道:“你且帶我去看那單將軍被打的地方。”那軍士帶路,走了一陣,便指著一株樹道:“若是未記錯時,正是此處。”荊忠便湊上去細看,只見那樹皮之間,血跡暗紅,便念及單烈挨打時是如何痛楚,怒從心起,道:“你且先回去,也不要把此事說出。”那軍士應了,自回營內。荊忠見那軍士走了,看向旗杆,笑道:“如今,只看兄長替你報仇!”回帳內取了囚龍棒,又選了一口尖刀,向周彰帳內便去。那周彰正在營中理事,忽見有人進來,看時,卻是荊忠。周彰不禁詫異起來,卻仍起身迎接,那荊忠自不言語,把腰間尖刀插在桌上,怒目直視周彰,那周彰大驚,道:“荊將軍為何如此?”荊忠道:“休要如此?你且說那單將軍究竟如何死的?”周彰還要躲閃,已被荊忠揪住,那條囚龍棒抵在頭上,掙扎不得。荊忠喝問道:“你這廝且老老實實說話,我已見了那樹上的血跡了!還想瞞那個?”周彰見荊忠凶狠,料想撒謊不得,為著苟活,隻得道:“你且松放些,我說便是。”把那虐殺單烈、捏造罪狀的事務都說了。聽得此話,荊忠大喝一聲,道:“饒你這廝不得!虧你也是朝廷將官,心內怎地齷齪!”手起一棒,已把周彰打倒。待要去尋金成英時,忽聽得身後動靜, 原來是成英派來的親信,正要尋周彰說話。那親信見周彰倒地,荊忠手提囚龍棒立於一側,已猜得是甚事了,急忙大步奔出,返去報成英了。荊忠便把周彰頭顱割了,到那旗杆下拜了三拜,便在那旗杆下候著成英到來。不多時,那金成英已得了信,急到那旗杆下看時,荊忠雙目瞪圓,猶如巨靈神一般,看來好不威風。成英上前道:“荊將軍,有事你便好好商議,休得如此……”話音未落,只見荊忠手起一棒,那長兩三丈的旗杆被攔腰打著,斷作兩截,倒將下來。成英大驚,看荊忠時,去拾了單烈首級,對著那營帳施了一禮,轉身便走。成英部下的人都不敢上前,看那荊忠已出了營寨,向山野地方走去了。成英見了如此,歎息一聲,道:“果然惡狼難以飼成忠犬,今番已是證見了!”那金成英軍內,楊騰蛟並葉勇等六人已戰死,這番折騰,單烈冤死,周彰命喪,荊忠遠走,原先主副將共是十人,只剩得金成英一個了。
且慢說那金成英後事如何,只看那荊忠氣忿忿地出了軍營,孤身遠走。懷中抱著一顆首級,乃是單烈的。荊忠顧不得腥臭,隻尋路而走。一面走,一面恍惚想事,想及那軍糧之事,歎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可恨那烏鴉不止一隻,倒是一群也。”似如此走了兩三日,已到了梁山泊附近,這荊忠並不知道,只顧走時,忽然那草叢裡伸出兩把撓鉤來,要搭住這荊忠。有分教:入綠林揭冤唾假,服餓獸投其所好。畢竟這荊忠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此回內退場兩員朝廷將官:
單烈、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