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宮深海巨躉臥,虎崗密林北天獨。
旭日出光聚閃星,青芒撼霄魁齊魯。
夢中開懷抱烏帽,醒時空寂向誰吐。
隻說那荊忠因單烈之死,悲痛難忍,誓要查出真相。卻不料周彰以權壓人,使這荊忠探問不得。也是天幸,那單烈被拷打而死的暗幕終被一個軍士揭開,荊忠聽了,怒不可遏,當時便去尋周彰,在那囚龍棒的威逼下,此事終於昭雪,那周彰也亡命於荊忠棒下。取下單烈首級,荊忠出了軍營而走,那營後便是山嶺,荊忠取路而走,一晃已是兩日過去,荊忠所近之處便是梁山泊。那荊忠只顧走,不防草叢深處已探出兩把撓鉤,一把搭住荊忠的腳,另一把還要搭時,荊忠已拔出一條囚龍棒,斜著撥去,把那撓鉤擋開,看自家腳上,已被纏牢,荊忠怒起,一棒打去,看那草裡,一個小嘍囉跳將起來,荊忠趁機把撓鉤拔脫了,縱起囚龍棒,直打那兩個小嘍囉。那兩個正不敢還手,隻得棄了撓鉤,向後退卻。荊忠因腿腳被鉤著,也不敢追,隻得再走,一面走,一面憤憤地想道:“這世間真有這如此多人與我過不去麽!那糧袋裡摻雜的沙土、這劫路的行貨,唯有單烈兄弟與我算是知心朋友!誰知他又被那豬狗不如周彰賊子害了性命!罷了,我只求得一處地方安身罷!”又走了一陣,忽聽得身畔馬鈴聲響動,轉過身去看時,早有一個手提方天畫戟的好漢到來,那兩個小嘍囉也在,對著那好漢道:“於頭領,這個便是那識破埋伏的人,看起來卻是厲害。”那好漢橫眉怒目,挺戟便殺,道:“你這人卻休要傷我部下兵卒!看戟!”這好漢不是別人,正是於玦,卻奉了何禱的令下山巡哨,這埋伏的嘍囉也是先前布置的,正巧讓荊忠撞上。再說於玦挺戟便鬥荊忠,荊忠不甘示弱,掣出囚龍棒,便抵住於玦畫戟。兩個正是敵手,鬥了四五十合,勝負不分,荊忠心中卻沉甸起來,想著那小嘍囉與於玦何等親密,有事只須說話便好,而自家命運是如此坎坷,在登州府時也無朋友,受了派遣來到此處,總算有了單烈這般可以交談之人,卻又被害了,正是走投無路,不願再戰,手中囚龍棒筆直飛出,砸在地上,束手就擒。這於玦見了荊忠垂頭喪氣,料想是有些心事鬱結,也不動手,便問道:“你這廝要動手便動,為何如此氣急?”荊忠把頭仰天,兩行血淚流下,於玦見狀,吃了一驚,但看荊忠道:“這世間卻還有比我更苦命之人麽!”也不顧身前於玦是梁山泊上的好漢,一氣把自家不受楊騰蛟重視、單烈被周彰暗害的事務說了,於玦聽得,歎道:“若是天下黑暗時,這裡不是說話處,我自知曉一處容身之地。不知你可敢去麽?”荊忠道:“有何不敢?”於玦便拾了囚龍棒,遞與荊忠,道:“且隨我走。”荊忠依了,於玦心內大喜,暗想道:“此刻又多了一臂膀也。不知那寨上眾兄弟如何心喜。”閑話休說,這於玦把荊忠領到營內,先擺下酒飯請荊忠吃,荊忠見這於玦心善,料想不是周彰那般的人,便氣忿忿地又道:“原來天下如此不堪,那朝廷官軍也是烏鴉一般的黑,更加那廝們連結起來,一丘之貉,怎生除殺得乾淨!”於玦思量一陣,道:“你覺道那梁山泊如何?”荊忠道:“先前聽得那廝們是賊寇,然我那登州城內多有人說領頭之人是英雄好漢。可惜後來那廝們吃官軍圍剿了,其中便有這金成英、楊騰蛟兩個的份。現時這兩個瞧不起下僚、私殺部將,誰人知道天下那裡有忠義乎?”於玦見荊忠已有意了,便道:“兄弟且快吃罷,吃了酒飯,我便帶你去那容身之地。”原來荊忠本是登州府兵馬提轄,原先在任的便是孫立,自孫立殺了毛太公那一夥人後,便是荊忠在彼鎮守,自是聽說孫立故事。然這荊忠後來與梁山泊並無交集,因此不曾知曉內情。金成英、周彰這一乾人實是可惡,把無辜之人或趕入黃泉,或逼到分庭抗禮,真是自毀城牆也。閑話休說,於玦、荊忠兩個食畢,便重複領著那彪小嘍囉向梁山上去。到得山上,於玦便向宋江等眾人說了荊忠來歷,李菟道:“這將軍我認得,正是那日在後泊口與我交鋒的,本待要砍殺了那楊騰蛟,誰知竟被他出手救了。”荊忠念及此事,道:“正因為那楊騰蛟恩將仇報,因有了身亡之果。可惜那廝畢竟還是我先前的主將,懇請把那廝的頭顱燒化了,也讓他入土為安。”宋江道:“這個卻容易。”便把騰蛟頭顱請出。這顆首級當時便被拿去祭奠鬱保四、王定六兩個,祭奠畢了,宋江便把首級封存起來。荊忠對著那盛首級的木匣拜了一拜,便點起火來,燒化了木匣。待得那火熄滅,荊忠神情輕松,立起身來,對那忠義堂上好漢道:“往事已畢,自此便是新生。也不知此處容得下小弟麽?”宋江道:“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之人,在我寨中,都能盡顯才能。何談容不容得下?”荊忠看宋江時,雖然五短身材,卻自有一種出人之格調,不由得道:“這位義士卻是何人?好生眼熟!”宋江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及時雨宋江!”荊忠聽得宋江之名,又見宋江相貌,狐疑道:“這仁兄,你休得騙我。那及時雨宋江不是已被押到汴京受刑去了麽?縱使又有新興之人行忠續義,也少不得借宋江的名字。”宋江聽了,卻不生氣,笑道:“若是把水泊比做清淨地方,只怕那朝廷已是昏黑了。我正不知那廝們用了甚麽陰謀詭計,造出謠來說我已死了。”荊忠見宋江如此坦誠,於玦又引他來了這個好地方,料想必不是假話,道:“休怪小弟言語衝撞。”宋江道:“此卻談不上衝撞,山寨內有了賢弟一人,正是虎生雙翼,蓬蓽得輝。”當晚寨內排下筵席,慶祝司空奎、荊忠兩個入夥之事。可憐這金成英一番折騰,先葬送了自家信賴的同僚楊騰蛟,又把渴望建功的王邦、呂功害了,更損失了自家威信,猶如祝永清那般。這番慘事,實是金成英草率出兵之果,也是那梁山泊盡力救助良民之報,更是蒼天不願清白之人受辱之兆。正是:
雷霆有日懷忠義,此刻猶難明正邪。
來驅風塵入水泊,杏黃旗下盡漫嗟。
且把那梁山泊上眾好漢的事務按下慢表,來說那北地金國近日所生的事。原來自完顏撻連取遼地數郡縣之後,那金國狼主便把目光盯緊了西面,那河東、河西地方自是要緊之處。只是礙著老種、小種這二位相公的威勢,不敢前進。那在西面主持軍務的金國大將,也是完顏撻一般的皇室貴胄,雙名宗望,文武皆有些才能,部下也有許多良將,現時正渴求自宋朝來的人材,好為自家提供些情報。這日正在營內理事之時,忽聽得有人報來,道是有身懷奇計之人求見。宗望心喜,卻不表露,命那來報的人道:“你且把那人請到營內,我自出去迎接。”便放下書卷,起身出外。那人已在壁門處候立,完顏宗望看那人時,身著青衫,三莖蒼髯,約莫五六十歲,最為奇特之處,乃是那人隱隱帶著些仙氣,令人捉摸不透。宗望在心內道:“莫非此人真是個奇才麽?”便快步迎過去,那人已從青衫的袖中抖落出一張紙來,正巧落在宗望靴上。那人笑了一笑,拾起那紙,對宗望施禮道:“不慎冒犯將軍虎威,還請恕罪。然九州落於將軍之足,實是天意也。”宗望聽了言語,便從那人手上接過那紙,展開看時,正是一幅地圖。自那陝南秦川起,到河西一帶為止,把州縣勾勒得明明白白,連那河流、山嶺也有標記,真可稱得上是寶圖了。宗望看了,心內大喜,問那人道:“你究系何人,居然得到這樣一張寶貝?”那人不答話,正色道:“此圖從何而來並非要事,隻望將軍能把此圖真正當成利器。”宗望聽得此話,料得此人必定有些來歷,連忙延入帳中,道:“有些言語,隻不能在旁人面前說。老先生應當也懂得。”那人並不謙遜,在客座上坐下,展開地圖,對宗望道:“將軍正在求那中原來的賢才,是也不是?”宗望道:“正是,宗望鬥膽一問,先生可是中原來的賢才麽?”那人道:“是賢才,也不算賢才。老夫姓灌,單名一個均字,表字兵硯,曾習學兵謀術略,潛心鑽研數年。為著便是尋求能用老夫之人。得知將軍正求賢若渴,老夫不願這身才華湮沒,便來見將軍,希望竭犬馬之勞,獻上此圖,表些心意。”宗望雖然心喜,卻仍有些疑惑,便指著那張圖問道:“此圖是那太原一帶的地圖,這個我便曉得。只是此圖如何使用,還請先生明說。”那灌均便指著地圖上一處,道:“這太原府乃是黃河渡之屏障,也是那直搗黃龍的第一處要衝,進攻此地乃是必行之事,將軍細思,是也不是?”宗望道:“我正也曉得,只是礙著那老種經略好生厲害,這北面一大片地盤全是此人鎮守。此人部下也有良將如雲。經得打聽,平定那山東地方梁山泊的大將,便是此人原先的門生。想來不可小覷。”灌均笑道:“此人喚作雲天彪,是也不是?”宗望頷首,道:“先生曉得此人麽?”灌均道:“這人軍略也有,只是目前打了些敗仗,有些膽怯了。這個且休提,若是太原府難以攻下時,卻也不必著眼於此,自可以將人馬調往延州府、渭州府,先把此二處拿下,便能窺視太原。那東面之要衝乃是燕山一帶,薊州府、大名府都甚是重要。不知那遼地攻勢如何?”宗望道:“遼地攻勢倒甚是順利,連取下許多州府,已近了河北地方。卻因路途遙遠,信息閉塞,戰況不易到達,故而現時卻不知。”灌均道:“若是能取下渭州府時,便可轉戰秦嶺,經腹地而達中原。若是取不得時,尚有兩種攻法。一種乃是強渡黃河,包圍太原,一種則是取山東,只可惜那山東如今盜賊紛起,如何用好盜賊便是關鍵。”宗望見灌均侃侃而談,言語之間不離要衝、攻勢,想來是個久經戰陣的老手,已有了傾慕之心,便道:“不知老先生有進身之想麽?”灌均道:“老夫已是朽木,唯願替金國燃盡薪火而已,那功名都是浮雲了。”聽得此話,宗望便約灌均次日又來相見。灌均應允,自出城去了。
看官,雖說天下有才之人並不算少,畢竟那金國人馬系是外邦,這灌均又不是金人,怎把這宋朝形勢摸個透徹?原來灌均不是別人,正是那鬼謀纏身的陳道子是也!當時自離了汴京,這陳希真便同女兒麗卿向西而去,路上風霜艱險不必言表,過了兩月有余,便到了金國地界,此處正是大同府,完顏宗望正在此處駐扎,因有了灌均請見的一事。陳希真先安頓了女兒,次日又重入城內,與宗望商談。這一回所談之言,更為深入,從用兵之道講到如何收拾人心、如何收降那種師道部下的眾將,這灌均因為與種師道等人熟悉,又曉得龐毅、王進等人的實力,便暢所欲言,果然使那完顏宗望傾服。這完顏宗望便授予灌均參議之職,又分了三千人馬與他,道:“老先生既是這般說時,可否作我先鋒之軍,以揚銳氣?”灌均明知這是完顏宗望的考驗,也不推辭,道:“既是將軍如此厚愛,我便從了,只是那人馬須得全權聽我指揮,方才是好。”宗望笑道:“這個也使得,先生明日便可出軍。”灌均辭了宗望,還回下處去,那陳麗卿已等不及了,見灌均回來,道:“爹爹為何去了恁般久,直叫女兒等了許久!”灌均看陳麗卿手指彈著永清的紅鎦劍,笑道:“我兒,你也是許久未出軍了罷。甚好,明日便可遂了你願。”已是把和完顏宗望的話說與了女兒聽。這陳麗卿聽得言語,扣著劍,歎道:“正不知此時玉郎怎好了。”灌均便撫慰道:“且不要擔心玉山,此人有勇有謀, 又通曉各類事務,定然沒有甚事。”麗卿仍舊悶悶不樂,到晚,父女二人各自去睡了。
次日天曉,那灌均換了一身戰袍,陳麗卿也披掛整齊。那猩紅衣甲裡裹著一個美豔女子,和數年前辟邪巷情景一般。二人整裝已畢,灌均又替陳麗卿取了化名“灌雲瑛”,對外便稱作是自家女兒。兩個先領了宗望交給的三千人馬,灌均便宣布了軍令,隨後出軍,向延州府進軍。行了數日,這日卻好接近延州府。灌均取出另一張地圖看時,道:“這延州府城外乃是山嶺,地勢險阻。”灌雲瑛道:“既是如此,卻怎的得過!”灌均道:“為父所想,這部下金軍也知道我等是漢人,唯有我們親身作前隊翻山,才能使此輩心服。”雲瑛頷首,道:“既是如此,奴家自應首當其衝!”當時灌均便把人馬分作三隊,自家並女兒領五百精銳作第一隊,其余能戰之兵作第二隊,那體力疲弱的作第三隊。如此安排已畢,便入了山中。
隻說當時灌雲瑛領兵在前,走了一段,只看樹叢茂密,灌木纏生,生怕迷了路,便用紅鎦劍把枝條砍斷,以此為路標。走了一陣,只看那樹木越發密了,雲瑛焦躁起來,再撥開雜樹看時,便見了自家先前做的標記。雲瑛大驚,急忙喚自家父親來看。那灌均也到了,聽得女兒所言,也覺道有些不可思議,想了一陣,也弄不明白是甚麽道理。那雲瑛因走得久了,便靠在一塊頑石上歇息。方坐下時,便“啊呀”的叫了一聲。有分教:藏磐機隱山自有洞天,收利欲鬼精充作先鋒。畢竟這灌雲瑛為何驚叫,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