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吳偽太后管氏有三子,長曰熙,次曰照,末曰煦,照早夭,洎乎藍憲篡後文而僭帝,熙以嫡長,遂為偽元良。熙性無修飾,雖內純孝而竟不外顯,而煦素內偽詐,特善逢迎其母管氏顏色,遂矯持其形表,奉承管後,管後遂以其貞孝,頗愛而溺之,寵賞每數倍於藍熙。洎乎煦長,又取管後從女,遂益為管後所親,而藍熙不以為戒,猶無禍患之虞,仍然其狀,以常禮奉事管後耳,於是煦又數構陷熙,誣諸管後,後每錯信之,婁言於藍憲,有廢易少陽之志,憲以長幼有序,且熙無顯過,遂不慮之。始者,藍憲掃平山越,以其每世亂而先叛,化播而後服,遂使熙領平越大將軍、兼中郎將,常駐會稽,歲季還建鄴耳,而管後既未嘗明責熙,熙遂不知其母有所偏信,其東宮留守僚屬或以後愛煦太甚,告諸熙,而熙徒以煦近雙親,理當更為其母所喜,又不曾設備。
爰及憲病篤,疾宣令召熙,熙遂疾自會稽來奔。未至,管後又問憲以嗣位之君,憲愕然曰:“熙兒為國本,已十余年,焉有疑邪?”管後遂退,而憲深懼薨沒之後,管後將有所圖謀,遂又頻令太子妃父高放班師還建鄴(注:時高放在淮北與龍英相抗),於是藍熙、高放並至建鄴,憲遂召放並其司徒沈斯入,寄以顧命,遂薨。熙於是嗣偽位,以太子妃高氏為後,放以外戚之重,加以顧命輔政,受太師,遂權勢最隆,而熙妻高氏,初與管後相惡,姑婦之間,常不能融洽,至是高氏父女,位極內外,管後頗憾之。煦知之,遂煽動其妻越王妃管氏,間言於管後,欲代熙而自立,誓仍保熙不失王位,管後初猶遲疑,而高氏既為偽後,於後庭頗有興造,然尟問安謁見於長信(注:長信宮,太后所在),管後遂益怨之,乃許煦。於是煦使管後詐言病篤,請熙至長信,而煦潛率親近心腹伏而俟之,將待熙至,逼其讓位。熙聞母病篤,焦急,遂欲赴長信,而高放沮之曰:“聞諸外人言,越王不在其府宅。”熙曰:“我弟自當在阿母宮中,此有何異?”遂攜高後赴,既至,煦遂發其所伏,徑撲殺熙與高氏,管後大驚曰:“欲代其位,如何殺之!”煦曰:“自古豈有甘於退位者邪?阿母二子,今只能活一!今既舉事,矢無回旋之理,請召高放入宮,以長信士卒誅之,以定天下。”管後慌懼無所措,熙遂索長信印,書詔,調發長信衛尉及其士卒,趣宮中,屬高放留守內殿,遂疾率吳宮禁軍抗煦,煦乃持長信印及詔書,厲聲曰:“太后有詔誅高放!”於是吳宮士卒多望風奔逃,煦遂進捕高放,斬之,索得吳璽,遂矯敕召吳公卿文武會朝,又逼管後寫懿旨廢藍熙,且罪數之,管後泣憤,罵煦,煦遂又鎖管後,自書太后懿旨,誣造藍熙罪狀十余條,稱太后有詔廢之,而熙不服,遂欲弑太后,乃為長信士卒所誅。
洎乎東吳百官至,煦遂使禁軍士卒上殿,以偽詔敕宣示,且陳高放屍骨,吳公卿文武大驚,皆不敢言,偽司徒沈斯遂首唱萬歲,於是煦篡其偽位。煦既篡弑藍煦,又捕高氏宗族,並藍熙東宮舊臣,盡族之,又傳檄其國境內,以其所誣造本末宣於吳越。而吳偽閩王、閩中太守藍煥聞之,遂起兵於閩中郡,稱藍煦弑君篡位之罪,傳檄東夏,討伐藍煦,南海太守文仁、廬江太守程昇皆應之,江夏太守管彤則以管後之弟,應藍煦。
嗚呼,古人雲:“親則兄弟,疏亦兄弟。”(注:語出《同書》)信矣!何也?夫兄弟之間,一家之人,血肉同出,筋骨相連,成敗可謂與共,脫能相信相愛,必能進則同步,言則同聲,親若一人者,可以知也;然其既同處一室,共居一堂,其利必有相涉,其情會存相左,故而若有邪心稍萌,必卒將扇揚,於是手足相殘,兄弟屠戮,疏若仇敵者,可以知也。藍熙、藍煦,體自同母,養由一父,若能兄友弟恭,相信相讓,則戮力同心,齊光先業,不難矣;然煦卒以利欲蒙心,邪慮奪神,貪婪玉璽,躬戮兄嫂,何其恨矣!
二月,吐谷渾寇隴西,龍英又煽動北狄,寇掠朔方,各為邊郡太守所摧,河西道督統李芸率眾追討吐谷渾,斬首萬余,竟不能盡破之。是月,藍煥率眾與藍煦戰於烏程,煦麾眾奮擊,大破煥,追奔數十裡,煥率眾退守錢唐,遣使勸諭淮南吳將陳謙,及廣陵太守吉慎,宣以大義,欲使南攻建鄴,於是吉慎率眾南濟江,逼曲阿;陳謙留其部將守淮南,躬率大眾南還,渡江趣建鄴。
三月,太祖敕李芸總秦隴士馬十二萬,將西討吐谷渾。龍英率眾攻吳淮南,數破吳軍,取數縣。陳謙既邇建鄴,藍煦大懼,疾率眾回還,煥間之,悉眾北進,追與煦戰,大破之,斬其泰半,煦疾以其殘部奔還建鄴。吳偽江夏太守管彤率眾順流而下,陳謙遂率眾逆而擊之,破之,管彤收眾,列水寨固守,遂與陳謙對持於丹陽。
四月,以夏日漸暖,敕李芸率眾西討,芸率眾奔馳電掃,所到摧破,於是斬虜吐谷渾數萬,以其生獲者編戶移於隴西郡。龍英乘勝南進,吳眾據城固守,然竟不能滯之,於是齊眾又取江北數縣,圍吳大將孫韜於居巢(注:在九江)。是月,藍煦率眾還,與吉慎戰於江乘,慎稍不利,遂與對持江乘東北。是月,陳謙遣使於長安,請太祖東攻龍英,以解淮南窘迫,太祖問計於高遼曰:“今藍氏自相爭亂,以卿計,當乘間滅之邪?當拯危救之邪?”高遼對曰:“今取天下之要,在於滅齊。若與北齊共滅東吳,半分兩越,則我之勢力,猶不能及北齊,恐非上策。賈司空(注:賈承)昔日與藍憲之言,諒非虛也。”太祖是之,遂使太子率眾自南陽東攻齊陳郡,以期牽英。
五月,李芸破吐谷渾王於湟水之西,追斬數萬,乘勝推鋒,西進千裡。太子攻逼上蔡,龍英久圍居巢而不能下,遂班師北還,趣上蔡,既近,太子料其路途,遂率眾還南陽。龍英以師出歷年,士卒疲弊,遂先還臨淄,而吳之九江諸縣,惟衡陽、衡山、居巢、歷陽、建陽、東城六縣未陷,余並為齊所取,英遂以其地置“九江郡”,以苻彥為淮南道督統、領九江太守。是月,陳謙破管彤於丹陽,斬之,盡虜其眾,於是乘勝東進,臨建鄴,而吳之公卿百官既本為藍煦所迫,至是,遂相與出降,陳謙乃盡禽藍煦妻子,並太后管氏,以之聞於藍煥。時藍煥將眾至於江乘南,遂與吉慎南北共逼藍煦,煦勢漸蹙,而建鄴降問至,煦所部將校家累並為陳謙所獲,於是盡泄氣而喪膽,奔竄降伏者無算,煦軍瓦解,藍煥間之,揮幡奮戰,盡銳進搏,乃大破藍煦,煦單馬北奔,臨江自盡。藍煥遂率眾西進,入建鄴,追廢藍煦為庶人,盡斬煦妻子,族其黨與,囚太后管氏,俄而亦鴆之。煥諷公卿百官勸其即偽位,煥偽辭讓再三,始受之,於是稱僭帝於建鄴,追藍熙偽諡曰哀皇帝,以其偽閩王妃駱氏為偽後,嫡長子藍紘為偽太子,改當年偽元為“光業”。
嗚呼,古人雲:“毋溺/等殺也。”(注:語出《蒼皇誡子書》。文朝羅朋《蒼皇誡子書注》曰:蒼皇雲“毋溺等殺也”者,當斷於“溺”、“等”之間也。“溺”者,沉而迷之也;“毋溺”者,勿沉迷也;“等殺”者,如自殺也。語是蒼皇誡其子孫,切不能沉迷於事物,若如之,則等擬自殺也,若夫好色,脫其沉迷於淫欲,必將壞身而敗德;若夫好娛,脫其沉迷於犬馬,必將廢政而衰國,其不可知乎?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曰:蒼皇雲,“毋溺等殺也”者,當斷於“溺”、“等”之間,此諸家無疑。而或以此語乃蒼皇誡其子孫勿沉迷某事者,不然。何也?若作此解,“等殺也”則義當解為“如自殺也”,然則此間不見自殺之意,蒼皇之誡子,雖彌留之際,頗惜言語,然何遺其一字,至於全然不能解焉?竊以私見,此語諒有所省謂,省其“之”也,補而全之,則“毋溺之/等殺之也”。言蒼皇誡其子孫,勿溺教其子孫,不若,則等殺之。何也?若夫字鞠兒孫,溺而縱之,則會使逞其欲,驕其情,壯其邪,養其狠,洎乎自為行徑,必翻然成一奸惡也!將貽速禍患,故不異殺之也。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曰:蒼皇雲,“毋溺等殺之”者,諸家皆以為,當斷於“溺”、“等”之間,信矣,不須複作他論焉。然則前文羅雲台《注》以為,此語乃“蒼皇誡其子孫,切不能沉迷於事物,若如之,則等擬自殺也”;趙朝李清河以為,此語乃蒼皇“蒼皇誡其子孫,切不能沉迷於事物,若如之,則等擬自殺也”。趙朝禦史大夫胡含《蒼皇誡子書釋注》持羅說;趙朝騎都尉韓素《蒼皇誡子書補注》持李說。竊以為,李說為謬。何也?夫《蒼皇誡子書》所錄言語,並是以正德誡其子孫,使潔身而立節,未有唐突出此涉字養兒孫事之理也。梁朝宗孟《蒼皇誡子書評注》曰:後文黃北觀之駁何其謬矣!夫為人父母,養育子女,亦其一德也,如何稱其“唐突”乎?竊以李說為是。黃福嘗為北觀大夫,故宗孟稱黃福為“黃北觀”也。《梁書》在此用李說)信矣!何也?若夫鞠養子女兒孫,溺而縱之,有言則必從,有請則必許,若遇平庸凡常,則會將使逞其欲而驕其情,壯其邪而養其狠,洎乎漸為成人,必翻然成一大奸大惡也!恐將速其覆身之患,何不異殺之乎?夫藍憲偽後管氏之待藍煦,可謂言聽而請從,至於乃許其代位,洎乎變生長信,手足相殘,建鄴喧嘩,吳越擾攘,兩子則無一余存,身死而國家蹙界(注:龍英間吳之亂,取淮南九江之地),豈但殺其子焉?
六月,李芸再破吐谷渾王。是月,藍煥遣使來聘,帝禮遇接見之。
七月,李芸又破吐谷渾王,降其酋首數十,其王遂率其所部西遁,芸乃築城留戍於湟水南北。李芸之出,擴地千裡,帝大嘉之,遂遣使劃疆分界,以為郡縣,設“金城郡”。八月,太祖遣使報聘藍煥。龍英遣其河東督統姚衡率眾渡河攻上郡(注:衡為河東都督,此稱“督統”,蓋筆誤也),為上郡太守劉恪所距破。九月,高句麗煽動新羅寇齊之遼東郡,為齊邊軍所破。
十一月,吐谷渾還寇金城郡,為邊軍所破逐。十二月,河南大雪,太祖、龍英各遣使賑濟救災於其境內。
十六年正月,太祖詔遣使巡行境內,勸課農桑。二月,龍英遣其將司馬珣率眾寇南陽,為太子所距退。
五月,河南大水,太祖、龍英各遣使賑濟救災於其境內。六月,司空、成固侯賈承薨。
七月,藍煥遣使來聘。八月,龍英煽動北狄南下,與齊之代郡太守光遜共寇雲中郡,為雲中太守高乾所距破。是月,太祖遣使聘藍煥。
十月,詔免南陽今年租賦稅半。十一月,龍英遣其河東都督姚衡率眾,乘河水冰結,西渡以攻上郡,上郡太守劉恪與戰,不利,大為衡所破,恪退保郡城。十二月,太祖敕柴寧率眾赴援上郡,與姚衡戰於城外,破之,遂與對持上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