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美容貌,儀表風姿,莫不清朗,面若瑾瑜,發若江泊,眸目之中,炯然肅穆;眉宇之間,英氣煥發,屬在少年,素以俊昳聞名於江表,至是雖年歲稍高,而英颯依然,風姿猶存,且又被玄甲,戴銀盔,系白袍(自注:藍憲建吳,自以繼後文土德,故稱金德,色尚白),跨赤馬,手持龍泉,後從鐵騎,慷慨陳辭,激昂宣誓,於是東吳將帥士卒,莫不奮踴。英遙望見之,遂與左右曰:“素聞江南多紅顏,不意今日見其丈夫,亦可謂美俊也。”馮堯聞之,稍不樂,遂勒馬提槊,厲聲請戰曰:“其雖美俊,未必能當臣長槊,請與臣鐵騎八千,會將禽之,使為陛下觴酒!”英曰:“藍憲昔眾不一旅,地蹙兩郡,數年之間,臣妾江表,料非能小覷也。”堯憤然曰:“以未遇臣也!”遂率鎧馬八千,徑突其左翼,龍英躬總步卒甲士,擊其前軍助堯。藍憲見齊眾來,遂使弩士盡發弓矢,龍英使其步卒持堅盾以前,且令弓兵居後,行進對射。馮堯遂間之,徑趣吳軍左翼,吳軍大懼,疾抽矢將對,而堯所將竝是燕雲突騎,或有北狄胡勇,風馳電掣,刹那之間,遂逼其陣前,吳軍大駭,倉促擾亂,猝結陣以對,而堯拍馬大呵,抽槊衝鬥,於是乘鋒擊敵,所從鎧馬無不驍勇奮進,遂蹂躪吳眾,所到如折枯振槁,梟首落級,披靡草偃,堯率數千鐵騎,遊擊其陣中,穿鬥截殺,凡對吳將,則挺槊斃之,連斬其數將,倒其旌旗無算,於是吳眾大潰,相與踐踏,其陣遂崩。龍英見之,亦悉其步馬以進,壓躋吳兵,遂表裡齊奮,大破藍憲,斬首數萬,虜獲其士卒甲仗不可勝計,憲賴其將陳謙率其後部略陣總眾,收厥散卒,稍得八萬余人,遂假其北渡(注曰:自淮南北渡於淮北也)營壘津梁,送憲南還淮陰,既濟,悉燔之,遂得距龍英。是役,堯既摧枯拉朽,殝殄吳卒,勝克之後,遂問於龍英曰:“臣所言何如?彼雖美俊,華而不實也,徒一花瓶耳!陛下以之不能小覷,過矣。”英笑曰:“朕方才言語,徒欲激卿也。”
藍憲既遁還淮南,遂使其諸將緣淮立戍,盡焚其橋渡,憑淮固守,以持龍英,龍英遂盡取藍憲所據淮北諸城戍,惟慎縣不下(注:在汝南郡)。三月,龍英率眾於壽春之北濟淮(注:壽春在九江郡),藍憲遣其將蘇瓊架弩逆擊,齊眾不能渡。是月,高放總廬江兵馬至,以益藍憲,憲勢遂稍複振。藍憲遣使請救於長安。
四月,太祖使柴寧率眾出函谷,攻齊河南督統司馬珣於河南,破之,進逼陝縣;又使彭目率眾自上郡,緣河遊擊齊河東諸城戍,且與姚衡戰,數破之。是月,龍英攻圍壽春,又使馮堯攻期思(注:期思在衡山郡),藍憲使其將陳謙守壽春,躬距堯於期思,僅得退之。五月,柴寧破司馬珣於陝縣,圍之。龍英聞柴寧攻陝以困司馬珣,以吳軍憑城固守,且淮水漸漲,遂率眾北還,趣河南,道至過慎,聞藍憲所置汝南太守何福猶憑城距守,齊眾攻圍數月,仍未下之,英遂異之,親臨其城下,以形勢勸福,福對曰:“仆斬戮貴部士卒多矣,今降,恐複唐宣、柔若故事(注:唐宣降,為龍英所族;柔若或圖降,其眾數萬盡為龍英所坑)。”英默然不能對,遂盡眾攀登,攻旬日始破其城,何福奮戰死之。
嗚呼,古人雲:“章善於人/勿以惡名。”(注:語出《蒼皇誡子書》。文朝羅朋《蒼皇誡子書注》曰:蒼皇雲,“章善於人勿以惡名”者,當斷於“人”、“勿”之間也。其義何也?章,彰顯也;名,聞名也。語是蒼皇誡其子孫,當以善行彰顯於人,勿以惡行聞名於人也,以善行彰顯於人,則人信我而敬我;以惡行聞名於人,則人懼我而厭我。是故勿使人以我為惡雲。後文李渾《蒼皇誡子書注》曰:蒼皇雲,“章善於人勿以惡名”者,文朝羅雲台以為,當斷於“人”、“勿”之間,信矣!然雲台又雲,此語乃蒼皇誡其子孫當以善章於人,勿以惡聞於外者,竊以為謬矣!何也?夫若為善,自當以善行章於人;若為惡,自當以惡行名於人,則蒼皇此語,豈非徒勞空言?而若蒼皇之意,言若一人兼有善惡,當以善聞於人,而勿以惡聞於人,豈非教其子孫誇善而隱惡?蒼皇聖主,《誡書》經典,焉能教人作道貌岸然計?故知雲台之解失矣!然則蒼皇之語,何意也?所謂“章善於人”,謂當以人之善章之;“勿以惡名”,謂當勿以人之惡名之。考其旨,則是誡其子孫,對人接物,當稱其善而不稱其惡也。其君子能重人之善而輕人之惡,不妄以非人,寬宏而大量者,信矣!羅朋自號雲台先生,故李渾稱其羅雲台。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曰:蒼皇雲,“章善於人勿以惡名”者,諸家皆以為,當斷於“人”、“勿”之間,信矣,不須他論。然則前文羅雲台《注》以為,此語乃“蒼皇誡其子孫,當以善行彰顯於人,勿以惡行聞名於人也,以善行彰顯於人”也;趙朝李清河以為,此語乃蒼皇“誡其子孫,對人接物,當稱其善而不稱其惡也。其君子能重人之善而輕人之惡,不妄以非人,寬宏而大量者”也。中興河東太守方俊《蒼皇誡子書解注》持羅說;趙朝騎都尉韓素《蒼皇誡子書補注》持李說。竊以為,李說為謬。何也?夫李清河之駁羅雲台,以為“夫若為善,自當以善行章於人;若為惡,自當以惡行名於人,則蒼皇此語,豈非徒勞空言?”非也。蒼皇之意,乃以末代始,誡其子孫當為善,然後自然以善行章;勿為惡,然後自然不以惡行名。且李清河之以為,“對人接物,當稱其善而不稱其惡”者,豈非違真背實?夫君子自正,焉能隻道其善,罔顧其惡邪?故知李說為謬矣。《梁書》在此用羅、黃之說)信矣!何也?夫若常為善,則以善行章於人,於是人敬我、重我,而信於我,遂事每克順焉;若常為惡,則以惡行名於人,於是人畏我、憾我,而懼於我,遂事每沮折焉。龍英之降唐宣,夷其全族;誘柔若,坑其舉部,於是殺俘之惡名遂聞於海內,故而何福之據堅城,雖內無精兵,外乏強援,解圍之景渺茫,陷城之時指日,猶懼覆跡前車,乃死守不降,豈非應古人之言歟?
六月,太祖聞龍英北還,遂敕柴寧、彭目各率眾退還秦中。七月,武威佯反,圍逼姑臧,河西道督統李芸率眾討平。是月,藍憲以齊之舊衡山郡悉入於江夏郡,並其淮南郡與齊之九江郡,複名“九江郡”。九月,藍憲遣使來聘,帝禮遇接見之。
十月,遣使報聘藍憲。是月,齊南陽太守利尚率眾寇南陽,為東郡太守鄧沈所摧破。十二月,龍英煽動猰虜,南寇朔方、武威,寇掠而去,官軍追之,斬其數百級,竟不能奪還。
十三年正月,太祖詔遣使巡行境內,審斷不公。三月,吐谷渾寇隴西,為河西道督統李芸所破。
五月,齊權領淮北道督統苻彥(自注:苻彥本齊淮南道督統、領九江太守,以失利喪淮南,免其官而削爵邑,尋又以之為權領淮北道督統)率眾攻吳之淮南,為吳淮南大都督陳謙所摧退。六月,高句麗寇遼東郡東南,陷沒數縣,齊樂浪太守往討,不利,死之,於是遼東喧擾。
七月,高句麗寇陷遼東,龍英遣其河北道督統滕和率眾往討,與戰,遂數破而竟不能驅之。八月,太祖幸南陽,受太子覲,且慰勞南陽諸將帥。九月,龍英親總眾出遼,且會諸夷狄,共討高句麗,破之,高句麗遂北遁。
十月,齊代郡太守光遜與北狄諸部寇雲中、朔方,為雲中太守高乾所破。是月,至自南陽。十二月,黔中蠻酋向盛反,黔中太守王進討破之。
十四年正月,藍憲使其太尉高放總眾,乘冬春水淺,濟淮攻齊之淮北。齊淮北道督統苻彥與戰,不利,退守汝陰,憲圍而攻之。二月,藍憲遣使請太祖伐齊,太祖遂敕太子率眾,攻齊之泌陽,齊南陽太守利尚赴與太子戰,太子使鄧沈率眾設伏逆擊而破之,遂進圍泌陽。是月,龍英遣其太尉馮堯河南士卒南援苻彥,躬總士卒赴泌陽。三月,太子克泌陽,北逼葉縣,利尚以逸待勞,迎鋒對太子,遂激戰,互有勝負,太子乃壁於葉縣南數十裡,連營固壘。是月,馮堯率眾至汝陰,與吳眾戰,頻破之,高放遂退守淮濱以持堯。
四月,龍英率眾至葉,與太子戰,太子不利,遂連營徐而南還,英躡之,頻擊,太子數抗對,僅而得退,還保陽城,英南進,太子列長塹,疊深壑,頗所殺傷齊眾。五月,英遂班師。是月(注:五月),高放乘堯無備,夜襲馮堯營寨,焚火而縱弓弩,遂大破齊眾,而苻彥觀堯營焰起,即率眾自其營壘赴援,遂奮擊退放。六月,高放數攻馮堯,堯盡鋒距而退之。
七月,龍英率眾南赴淮北,藍憲聞之,即使吉慎率眾自廣陵率眾援高放。八月,龍英將兵至汝陰,與高放戰於汝陰之南,破之,放複退守淮濱。九月,太子又率眾攻汝南郡,龍英遂遣其大將章敬率眾奔救,太子俟之,使南陽太守陶誠率精兵擊諸上蔡之南,大破敬,斬首萬余。章敬退守平輿(注:在汝南),太子遂進圍上蔡。
十月,龍英率眾西北以趣太子,太子聞龍英近,遂解上蔡圍,還守南陽境, uukanshu 然猶遊兵於南陽、汝南之間。十一月,龍英率眾還汝陰。是月,藍憲病,疾令高放率眾南還。十二月,高放率眾還於建鄴,龍英亦班師。是月,藍憲薨於建鄴(自注:藍憲悖逆天道,僭越稱帝,偽主也,必不宜言“崩”,然其仍三分之君,屬文、梁之際,獨霸東南,號令一方,可謂吳越之王,故在此稱“薨”),時年五十,其偽太子藍熙嗣僭位,上藍憲偽廟號曰太祖,諡曰德皇帝,以其偽太子妃高氏為偽後,嫡長子藍胤為偽太子,改明年偽元為“正統”。
嗚呼,後文季末,北國先嘩,於是率土沸騰,群方幅裂。江表懷恨之士,遂斬木以為兵戈;吳楚煎熬之民,用舉旗而從義勇。東序滄海,西即華陽,所在蜂起,郡縣亂離。藍憲間此喧擾之秋,處斯塗炭之代,假前朝之剖符,率東夏之銳旅,百戰以平會、閩,轉鬥以臣交、桂,旌旗所指,敵壘洞開;白羽才?,強寇粉潰。數年之間,降高放,斬林誠,迎吉慎,滅樂清,內化山越,外抗北齊,劃江淮以為三分,阻瀟湘之成鼎立。且秉信而持仁,重賢而禮士,澆薄弑前主之俗,頓然回棄;兩郡易奔臣之請(注:奔臣謂吉慎),謝以金誠,播儉樸之德於三吳,化淳厚之風乎兩越,若非世遇真龍(注:真龍謂太祖),時逢木運(注:魯以克後文土德,故稱木德,梁以受魯而封,當繼其德運,遂亦稱木德),以其仁德之主,對龍英暴虐之君,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矣!
(注:
八紘九野鬥群王,三吳兩越化仁光。
若非際會真龍世,敢與北帝較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