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量完後,宋江便騎馬上前,喚那城門吏出來開門。
那城門吏正在門樓上打瞌睡,聽到城下有人叫喚,生了一肚子鳥氣,正要罵人,一看來人又黑又矮,正是宋江,隨即換了一副諂媚的笑臉:“宋押司辛苦了,請稍待片刻,小人馬上便來開門。”
一行人進得城來,已是三更時分,街上空無一人,適合飆車,於是快馬加鞭趕路,不多時便到了縣衙。
門房栓了馬,宋江拿出幾貫銅錢來,賞了那幾個隨行的土兵,並叮囑他們守口如瓶。
宋江一向出手很大方,土兵們得了賞錢,個個喜笑開顏,就是讓他們認宋江當爹都不帶猶豫的,甭說隻瞞著這些小事了。
等士兵們告辭離開,時雲飛便在宋江和朱仝二人的陪同下,一路步行來到縣衙後院的靜儉堂,也就是他爹娘日常居住的地方。
宋時官員都自詡文人雅士,喜歡給自己辦公和居住的地方取別名,比如歐陽修知夷陵縣,就在縣衙裡修了一處房子,取名“至喜堂”,集辦公、居住、會客等多種功能於一身。
時文彬的“靜儉堂”,也是他自己起的名字,取諸葛亮“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之意。
隔著窗戶,時雲飛望見堂內燈火通明,父母還沒有睡下,顯然是心憂難眠,還在等宋江的消息。
時雲飛心中有些感動,急忙上前推門而入。
屋內,時文彬夫婦正在桌前枯坐,相顧無言,不是他們不累,實在是心焦得睡不著。
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突然出現在面前,時夫人先是一怔,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接著淚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時雲飛緊緊摟在懷裡,仿佛生怕他再走丟似的。
時文彬眼眶也濕潤了,他緩緩走上前來,微笑著拍了拍兒子的後背,然後對宋江鄭重地低頭一揖,說道:“宋押司,你救了我們夫婦的命啊,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
宋江急忙還禮,謙遜道:“相公言重了,此次能平安歸來,都是賢侄自己的造化,宋某不過是推波助瀾,實不足掛齒。”
“哪裡的話!宋押司大功一件,眾人都看在眼裡,千萬不要再謙讓了!”
“來人呐。”說著,時文彬命仆人捧出一隻精美的漆盒出來,一看就是早就準備好的禮物。
打開一看,裡面裝滿了官製的五十兩束腰銀錠,閃著銀白的光芒,共有十隻。
時文彬倒不偏不倚,分別贈給宋江和朱仝一人五隻銀錠,也就是一人二百五十兩白銀,折合銅錢四五百貫的樣子。
這還沒完,時文彬又親自去書房,拿出一件青綠色的筆洗來,遞到宋江手上。
“這筆洗是我當年在東京參加殿試,中榜之後,官家在瓊林苑設宴,款待新科進士,並每人贈送這汝窯天青筆洗一件,我甚愛之。
“聽聞宋押司熟讀經史,也寫得一筆好字,所以我有心將此物相贈,也算得其所矣。”
這筆洗是那皇帝趙佶所賜,時文彬本打算當成傳家寶,傳給兒子的。但時雲飛落水生病之後,便斷了那科舉的路途,這些物事也都用不上了。
因為這事,時文彬每每看到此物,便心生感傷,所以才忍痛割愛,把它贈送給宋江。
宋江恭恭敬敬雙手接過筆洗,低頭拜謝。
時雲飛看向宋江、朱仝二人,見那朱仝受了如此重禮物,明顯有些局促,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
可宋江卻完全不同,只見他一張黑紅面皮上,寫滿了對知縣的感恩戴德,是那種“千裡馬得遇明主”的味道,根本沒有半分羞愧的意思。
時雲飛心中暗自吐槽:“好你個黑廝,分明寸功未立,拿我家錢卻拿得這麽心安理得,演技毫無破綻。服,我是真服,難怪梁山上你能當老大。”
“還有那汝窯筆洗,那可是好寶貝,到了南宋時便是當世奇珍,明清之後更是價值連城,老爹就這麽拱手送人,也忒大方了。”
禮數流程都走完了,時文彬又請宋江和朱仝去了前廳,詳細詢問與那王倫談判的具體情況。
時雲飛則被母親留在屋裡說話。
時夫人很快發現,兒子這一趟回來,氣質明顯有了些變化,那怪病仿佛也好了一大半。
問了幾句,時雲飛隻說被那梁山賊當頭打了一棒,昏昏然間,眼前出現個金身菩薩,菩薩隨手在自己頭上一點,便似打通了任督二脈,心境無比清明起來。
至於那怪病,好像偶爾還犯,但沒有以前那麽厲害了。
時夫人信奉佛教,看兒子既有佛緣,歡喜之下,便也不再細究。
隨後,時夫人又見兒子瘦了,心疼不已,親自下廚煲了一鍋雞湯來,看著兒子一口一口喝湯,眼裡全是溺愛。
時雲飛回想前世,還未記事時,母親便生病亡故了,長大後父親是個賭鬼加酒鬼,徹頭徹尾的混蛋,他從沒有體驗過親情是什麽滋味。
此時此刻,時雲飛陶醉於母親的關愛之中,甚至覺得,穿越到水滸這吃人的世道中,也不全是壞事。
當晚,時夫人難得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來。
起床第一件事, 便是到兒子房間裡去看看。
可一進門,屋裡卻是空無一人,被褥也疊放整齊。
“兒,你在麽?”
無人應答。
時夫人一陣慌張,恍惚間,還以為昨晚發生的事都是幻覺。
她的目光在屋內掃過,忽然發現桌凳之上,放著一封信,用一隻銅燭台壓著一角,便急忙上前來看。
信是時雲飛寫的。
他說,昨晚做了個夢,又夢見菩薩顯靈了,這回菩薩開口說話,叫他去黃河以東,尋訪佛緣。
時雲飛說,他不忍看母親離別落淚,又不能違背菩薩的教誨,所以隻好不辭而別。
時夫人篤信佛教,見兒子有如此大機緣,雖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為兒子高興。
所謂黃河以東,很顯然指的正是山西的佛教聖地五台山,那裡是文殊菩薩道場,而文殊菩薩掌管的正是“智慧”,通常科舉士子們趕考前都要去廟裡拜文殊。
如此一聯想,時夫人轉悲為喜,興奮地匆忙去找丈夫時文彬。
要知道,時文彬最心病的一件事,就是獨子生了怪病,不得已放棄了科舉之途,斷了他時家數代的文脈傳承。
聽到文殊菩薩為兒子顯靈了,時文彬簡直開心極了。在夫人的建議下,二人當即在堂後佛龕前點上了一炷香,虔誠下跪祈福。
與此同時,鄆城縣早市的早點攤上,時雲飛卻正坐在賣湯藥的王公攤上,點了碗二陳湯,喝得齜牙咧嘴。
什麽黃河以東,不過是信口胡謅,他要去南邊的開封府,隨口說了個北邊的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