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猛然勒住了韁繩。
不對!
馬兒正在疾馳,被主人使勁一拉,當即收不住腳,前蹄高高揚起,後腳在地上劃出兩道蹄印,嘶律律一聲悲鳴後,前蹄又重重的落在地上,砸起一圈灰塵。
“老爺怎麽了?”
身後的家丁躲閃不及,差一點撞了上來。
范景文手指那處大宅子,詢問道:“這是誰的宅子?”
隨從仔細打量了一下,回道:“老爺,這是吏部胡主事的府邸。”
“范三,你去問問他們在幹什麽?”范景文從身上掏出了一塊碎銀錠,伸手遞給族人范三,叮囑道:
“不要大張旗鼓,悄悄給我打探。”
“是!”范三接了錢,從偏門進了宅子,還不待他進去,就被人攔住了。
不過,作為一部尚書的親隨,范三自然熟知官場內幕,他不知道說了什麽,那廝就微微挪動身子,擋住了院內人的視線。
兩人互相拱手間,范三手中的銀錠,就落入那廝的手中。
那廝頓時眉開眼笑,賤兮兮的與范三說著什麽。
不過是三五句話的功夫,范三滿臉慌張的跑了回來。
“老爺不好了!”
他咬著牙,湊在范景文耳邊低語道:“老爺,大事不妙了,我剛才聽胡主事家的護院武師說,他們都被老爺們要求集合,說是要去領兵器呢!”
“領兵器?”
陛下給他的這份被陛下絕對相信的眾臣名單中,可沒有胡主事啊!
莫不是……
范景文臉色大變。
他急忙翻身上馬,匆匆對范三道:“你多去看幾家,若是其他家也是這個情況,速去皇宮稟告陛下!”
范景文伸手從腰間取下官印,丟給了范三:“宮門進不去,你就拿著我的大印去,就說我死了要告訴陛下知道。
范三你記住了,不見了陛下,萬萬不得對他人說出你看到的一切!”
范三見自家老爺臉色難堪的厲害,當即不在多問,沉默的行了禮,轉身疾步而去。
作為老爺的族人親隨,范三知道很多事情。
他明白,這個時候不能問為什麽,只需要聽老爺的就是。
……
他們要幹什麽?
范景文咬斷了鋼牙!
這群畜生,早上剛剛逼完宮,此時還不到日中呢,這就耐不住了?
蒼天啊,為何我大明養士三百年,卻養出了一群畜生呢!
……
正陽門。
外城的闖軍,就像螞蟻一般,鋪滿了街道,就像是潮水一般,呐喊著朝城牆湧去。
掛住了牆頭的雲梯上,闖軍一個接一個奮力向上爬,腰肢粗的雲梯,都快要壓斷了……
城牆上,城門樓下。
孟兆祥一臉正氣,他讓人搬了一把椅子,就放在城門樓滴水簷下。
“兒郎們,我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
他扯著嗓子大吼:“國家危亡,正是大好男兒殺敵報國時!
諸位,今日,本侍郎就守死在了正陽門,除非賊寇踏著我的屍體,否則,我在城在!”
刑部右侍郎,這可是刑部尚書之下最高官職,更是刑部實際上的主事人,擱在後世,那是實權副總理的級別。
聽聞大老爺就在身邊,士氣低迷的散兵們,瞬間鬥志高昂,紛紛怒吼著朝城外反擊。
火槍手開槍,弓箭手放箭,操炮手打紅了炮管,就連自發上了城頭的百姓,也抱起一塊塊石頭砸了下去。
炮彈在密集的闖軍人群裡,犁開了一道道血胡同……
槍子、箭矢幾乎沒有浪費的,將城牆下密集的闖軍,削掉了一層……
勘勘爬上了半中腰的闖軍士卒,噴灑著鮮血,跌落雲梯……
闖軍凶猛的攻勢,為之一頓!
“哈哈哈!孟侍郎不愧為國之乾城,我二人來助侍郎一臂之力!”
兩個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聯袂登上了城頭。
赫然正是禦史王章和趙撰。
“王禦史、趙禦史,你二位怎麽來了?”
孟兆祥一臉疑惑。
王章指了指城下,道:“我與給事中光桐城(光時亨是安徽桐城人),共守阜城門(fu),那邊賊少,聽聞正陽門賊多,這便過來助戰,來的路上卻是遇到了趙禦史……”
三人正說著,范景文縱馬趕來,他匆匆上了城頭,見到三人都在此地,當即大喜。
“三位,速速帶上家眷,進宮拜見陛下……”
孟兆祥起身,推了兩位禦史一把:“城外賊軍攻勢正急,我身為領兵官,不敢離開,兩位速速面見聖上去吧!”
京師危急到了這個時候,孟兆祥早明白守不住了,這一去,怕是就是永別……
然而,他還是推開了三人!
“哈哈哈!”
王章哈哈一笑,卻是親手操持火把, 推開一邊正要發炮的小兵,點燃了火藥。
“轟!”
火炮轟鳴。
巨大的反推力,使得重達幾百斤的炮身,退後了一尺遠。
炮口處,一個闖軍士卒剛剛順著雲梯爬上了城頭,哪知道,他剛剛爬上城頭,還來不及爬上城牆,就被火炮轟成了爛泥。
炮彈威力不減,帶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砸在了城外街道上,犁出了一條血肉胡同。
“孟侍郎請看,誰說我們禦史都是嘴皮子,我也上得戰馬,開得大炮!”
王章彎腰,對著范景文、孟兆祥拜了一拜:
“兩位上官,你們位高權重,國家不可一日或缺,王章不過一頑嘴長舌徒,生平別的不會,就會背地裡打小報告,此次若死,與國無害!”
他猛然發力,推著范景文、孟兆祥、趙撰三人,將他們推到了樓梯上:
“諸位,城頭不可離了人,以免失了軍心,此事,只有我最合適啊!”
范景文、孟兆祥都是國家重臣,萬萬不可折了。
他不過是一禦史,就算死了,也不會損害朝廷的根基。
他王章——已決意赴死!
……
“誰言禦史無用!”
范景文紅了眼眶。
在場眾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離開,代表的就是新生,留下……
闖軍幾次攻上了城頭——留下,怕是活不成了啊!
然而,戰事如此危急,又不能不留下大將鎮守,若不然,怕是士氣頃刻就要瓦解了。
他……只能狠心丟下王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