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壓在心底!
他必須要找到倪元璐。
一個王章可以‘死了’,甚至就連自己也可以死了!
但是,大明的根基必須保全!
陛下相信他,他哪怕冒著生命的危險,也要將陛下交給他的名單湊齊……
……
城頭上。
王章站在孟兆祥剛剛坐著的椅子上,他挺直了脊梁,好讓城頭上的明軍都能看到自己。
“兒郎們!”王章振臂大呼道:
“我乃視軍禦史王章,沒錯,就是你們口中啥事不會,就會背地裡打小報告,就會耍嘴皮子的禦史!”
他環視周圍疲態已顯的士卒,朗聲高呼:“我一個臭文人都不怕死,國家危急到了生死關頭,諸位保家衛國的將士,何惜一死?”
“我都不怕死,你們怕嗎?”
軍士們廝殺了一天,早就筋疲力盡,短暫的刺激後,疲態更顯。
本來已經喪失了大半精氣神的士卒,聽了王章的話,精神猛然一震,紛紛怒吼起來:
“今日唯死而已!”
“死!”
“死!”
“死!”
有將吏四處奔跑,將王章剛才的話語複述了一遍,聽到王章話語的兵卒們紛紛打起精神,將剛剛攻上城頭的闖軍,再次壓了回去。
王章站的筆直,好讓城頭上的兵卒都能看到自己。
他看著人山人海的外城,心中就像是明境一般。
王章知道,這城守不了多久了。
先前之所以能夠守住城頭不失,是因為外城房屋太多,不好布置火炮,李賊只能將大炮架設在城外,粗粗瞄著內城方向盲射,炮彈打得不準。
可是就算這樣,他也守不住!
兵太少了!
京師有城牒十五萬四千多個,而明軍——一個兵卒要看守三個城牒啊!
就這,還是外城沒有丟失,大量朝臣、大將沒有叛變的時候呢!
此時的他們,經歷了大量叛變之後,兵力大減。
一個士卒要看守五六個城牒,一個人要防守兩丈方圓的城頭啊!
怎麽守得住?
他們對面的闖軍,足足八十萬之眾,單單進入外城的,都有十萬之多!
而正陽門這裡,不過區區一千三百殘軍罷了。
就這,還是兵力最雄厚的地方呢!
況且,闖軍炮手逐漸調整了射界,此時,砸中城頭的炮彈已經越來越多了……
城,即將守不住了啊!
王章朝一邊走了走,錯過了遮擋視線的城門樓。
他看著遠處金碧輝煌的宮城,淚流滿面。
王章跪在城頭,面朝皇宮方向,恭恭敬敬的用大禮參拜:
“陛下啊,臣先走一步了!”
“國朝養士三百載,總要有人去還這份恩情……”
“王章不才,不能匡扶社稷,今日,便讓我用一腔熱血,來喚醒國人的血性吧!”
……
放眼所及,滿目瘡痍。
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國家,這是一個善良到了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選擇了大度原諒的民族;
總有人要做些什麽的;
總有人要在世人的嘲笑中呐喊的;
世人笑我太瘋癲——而我,只是深愛我的國家而已……
憨與傻,蠢與呆……
我只是不想讓生我養我的國家,再一次承受傷害罷了……
總有人要做些什麽的!
王章咬緊了牙關,一臉死志……
我以我血薦軒轅,惟願喚醒華夏魂!
……
明末殉國的這群人中,大多都是曾在黨爭中被排擠,或是自動辭官,或是被誣陷罷官,崇禎後期又重新被起複為官的。
范景文、凌義渠……如此,倪元璐一樣如此。
剛剛起複一年多的他,坐火箭一般從兵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升遷為戶部尚書兼翰林。
皇帝改革的決心不可謂不大,對朝臣的支持不可謂不大!
然而,朝政已經崩塌,不說對朝政的改革了,倪元璐在本職官位上做事,手下的官員都不但不支持,還相互排擠,彼此攻奸,他這戶部尚書根本無法有所作為。
即便如此,倪元璐依舊認認真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
此時的倪元璐,深知大明已經完了。
他遣散了門人,緊閉大門,端坐在書房裡。
聽著城內絡繹不絕的槍炮聲,倪元璐歎息了一聲:
“天亡大明啊!”
他起身,脫下官袍鋪在案幾上,又拿起狼毫,沾滿了剛剛研磨的墨水,一揮而就:
“我死轉稟陛下,南都尤可為!陛下,國朝當退往江南,以為後圖!
今日吾以死謝國,乃分內之事。
死後勿葬,必暴我屍於外,聊表內心之哀痛。”
倪元璐的手在發抖,陛下厚恩,此生無以為報啊!
他丟下了筆,面北而跪:“陛下,老臣向您辭行了,陛下,若是地府有知,老臣鞍前馬後,必為陛下馬前卒……”
他恭恭敬敬的磕頭,按照喪禮參拜。
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倪元璐清楚的知道,不但自己要死,陛下也走不脫了啊!
拜完了之後,又跪了好久,倪元璐才起身,他環顧布滿了書籍的書房,滿臉悲滄,嘴裡卻是放聲大笑:
“哈哈哈……”
“江南豪紳,真真好手段啊!”
遙想陛下登基時,閹黨一家獨大,陛下不過短短數月時間,便瓦解了閹黨,而後東林等想要重新掌權,卻被陛下分而劃之。
陛下在位十七年,朝廷沒有一家獨大的黨派,然而……
“還是沒有正式接受過帝王教育啊!”
倪元璐苦笑一聲。
隻可恨聰慧的陛下,卻沒有看清黨爭的本質——豪紳之爭!
他以為平衡了朝堂中的黨派,就能平息了內耗。
陛下哪裡明白——豪紳們能夠捧起來一個東林,就能捧起一個複社,還能捧起一個幾社,至於新浙黨、新宣黨……亦或是“溫派”、“周派”、“楊派”、“劉派”、“孔派”……對於財大氣粗的他們來說,又算得什麽呢?
陛下反對黨爭,反對一黨獨大,那麽,他們就會扶持起十幾個黨派來為自己代言……
唉!
倪元璐長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