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蟬蟲瘋狂鳴叫,躁得讓人心煩。
鄆城縣西門外,朱仝帶領兩隊土兵,頂著驕陽,在道路兩側整齊列隊。
時雲飛則躺在旁邊樹蔭下的一張藤椅上,一邊扇著扇子,一邊等著楊志一行到來。
錦兒陪在時雲飛身邊,正用小刀分割一隻甜瓜,削好一塊,便遞到時雲飛嘴邊,喂他吃瓜。
“天氣這麽熱,楊志就應該夜行曉宿。非得頂著大太陽趕路,說怕走夜路不安全,手下人能不怨恨?”
錦兒笑了笑,低聲道:“朱都頭還在旁邊曬著太陽呢,他怎不怨恨?”
“那是朱都頭自己覺悟高,說土兵也代表鄆城縣的形象,不能讓外地人瞧不起了,我讓他們到樹下來歇會兒,他不來,我能怎辦?”
時雲飛又看了一眼烈日下的朱仝,對錦兒道:“這剩下的瓜拿去給朱都頭和弟兄們吃了吧,起碼解解暑。”
瓜雖不多,只能分到一人一口,但每個人吃了都是喜笑開顏。
剛分完瓜,楊志終於來了。
只見他們一行十五個人,都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服飾,還挑著沉重的擔子。
楊志一個人當先走在前面,中間是十一個挑著擔子的軍健,最後面跟著一個老人,是那梁中書的管家謝都管,還有兩個虞侯陪在謝都管身邊。
時雲飛大步迎上去,作揖道:“楊兄,怎地這身打扮?我差點就不敢認你了,還以為你們是買山貨的過路商販呢。”
楊志笑道:“賢弟不知,這一路上多有強人出沒,如此打扮,隻為少引起賊人注意。”
“真是個好主意啊!”時雲飛讚道,“只是這天氣如此炎熱,楊兄這一路一定非常辛苦吧。”
“為恩相辦事,豈敢言苦。”楊志先說了句場面話,然後笑了笑道,“說實話,愚兄自幼習武,皮糙肉厚,真不怕天熱,唯獨怕被那強人惦記。不瞞賢弟,自出發以來,我夙夜戒備,已經四五天沒睡好覺了,現在到了你這裡,終於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時雲飛笑道:“我早已備下酒席,安頓好客房,為楊兄接風洗塵。”
楊志拱手笑道:“那愚兄就客隨主便了。”
時雲飛又看向挑擔子的軍健們,大聲道:“兄弟們一路辛苦了,這擔子不輕吧,且隨我回縣裡,吃酒吃肉,好好休息休息,再上路不遲。”
軍健們一路十分辛苦,聽到這話,一個個都是眉開眼笑,精神都放松了下來。
時雲飛又跟謝都管並兩位虞侯打了招呼,說了幾句閑話,然後大手一揮,命朱仝引著一隊土兵在前面清道,另一隊在後面殿後,簇擁著楊志一行,朝著縣衙而去。
看到時雲飛如此重視生辰綱的安全,竟抽調了這麽多縣衙兵丁來護送,楊志也覺得倍有面子,心道:“能與時兄弟這等人物結交,我楊志也是三生有幸了。”
一行人到了縣衙,時雲飛先引眾人來到客房,楊志和謝都管各單獨一間,兩個虞侯共住一間,十一個土兵則擠在三間裡面。
時雲飛道:“縣衙客房主要是招待各路驛站信差的,著實有些簡陋,還請諸位多擔待。如果諸位覺得住得不習慣,我馬上差人去望月樓訂幾間房,那裡雅致一些。”
楊志笑道:“賢弟大可不必,依我之見,沒有比這縣衙裡更好的地方了,安全,安全第一啊,我楊志今晚也能踏實睡個好覺了。只是打擾令尊知縣,實在抱歉了。”
“楊兄哪裡的話?”時雲飛道,“我爹聽說我有朋友來訪,是楊老令公之後,當即撥了銀錢,叫我好好招待,不能怠慢了老英雄的後人。”
這話楊志聽得非常受用,靦腆一笑。楊家將後代身份,是他平生最大的榮耀,時知縣能如此高規格接待他一個武人,楊志自然感覺非常榮幸。
時雲飛又附到楊志耳邊笑道:“而且,我跟我爹說了,這是大名府梁中書的差辦,我爹巴結還來不及,怎麽會覺得打擾?”
“其他人不曉得這事吧?”楊志警覺一問。
時雲飛指天發誓道:“楊兄,我保證,這事我隻告訴了我爹一人,其他人絕不知曉。”
楊志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其實,楊志押送生辰綱的事早就已經傳遍江湖,連安樂村閑漢白勝都知道了。
時雲飛又道:“我已叫人打幾桶水來,各位先洗個澡解解暑,我在堂下備好兩桌酒菜,等一會兒洗完了澡,大夥兒一起去吃酒。
“至於各位的行李,就先鎖在各自屋裡好了,我把房間鑰匙都交給謝都管保管,以確保安全。”
楊志卻道:“多謝賢弟了,只是這些貨物實在乾系重大,放在客房裡我還是不太放心啊。”
“有什麽不放心的?”時雲飛笑道,“楊兄,這裡可是縣衙,什麽強人大膽包天,敢來縣衙裡偷搶東西?這不等同於造反嗎?”
楊志低聲道:“賢弟誤解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擔心這個。但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怕的監守自盜啊。”
“原來如此。”
“賢弟,能否借愚兄一間庫房,專門存放這些東西。”
“當然沒問題!”
時雲飛當即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隨後引著楊志和謝都管,來到縣衙後面的公使庫,喚來管庫的小吏,教他挑了一間空著的倉庫,打開鎖,給楊志過目。
這是一間暗庫,連個透氣的窗戶都沒有,十分陰暗憋悶,楊志走進裡面,從屋頂到地板仔細檢查了個遍,確定沒有毛病,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謝都管道:“謝都管,我看就這裡吧。”
謝都管道:“相公說了,出門在外,全憑楊提轄做主。”
於是,楊志就命令軍健們挑著那十一個擔子,把東西全都搬進庫裡,又找來幾張草席蓋上。
再三檢查無誤,楊志把門關上,卻沒有用原來的鎖,而是和謝都管各掏出一把鎖來,在門上同時加了兩道鎖。
這就意味著,只有同時拿著兩把鎖的鑰匙,才能把門打開。
最後,謝都管還要來紙筆和漿糊,親自寫了一道封條,牢牢貼在門上。
楊志向時雲飛抱歉一笑道:“賢弟,不是愚兄不信任你,只因這都是恩相再三交代的事,實在不敢有分毫怠慢。”
時雲飛笑道:“楊兄見外了,保證貨物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退一萬步說,假如萬一真出了事,我也不想擔上乾系不是?”
“賢弟可別說萬一,愚兄一聽這兩個字就心顫啊。”
“那就說萬無一失吧!”
“沒錯,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
楊志哈哈大笑,終於放下心來,先回客房洗了個澡,然後和謝都管並一眾軍健,跟著時雲飛到堂下吃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