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普趴在扈三娘嬌弱的背上,見對方背著自己速度竟然還能奇快無比,不禁暗暗稱奇。
扈三娘額頭已經滲出汨汨的汗珠,也不理他,繼續施展身法向前飛奔。
她昨日回了木登山就一直心神不寧,爾普的話始終在耳邊回蕩。
沒錯啊,伍樂志如果只是為了配方,完全可以讓自己去搶,沒必要抓他來軍營,如此不惜暴露身份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殺人滅口。
她這半生殺的人很多,早就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生死而影響到心緒。可一想到那兩棵小樹上綁著的衣衫,還有那隻教她使用香皂的大手,心裡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看著歡天喜地用香皂洗著手的孩子們,還有那些一邊劃著拳,一邊大碗大碗喝著瓊酒的漢子,扈三娘默默的回了自己院子。
倒了些香水,學著他在手腕上揉搓,腦海裡閃現的都是那副有些消瘦的身軀。
他……並無作惡,為什麽要因為對方的貪婪而枉送性命?
這一晚,她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天沒亮,便下了山。
……
一口氣跑出去十數裡,扈三娘背著爾普在一處小樹林停了下來,呼吸明顯有些急促。
“一時半會不會有人追上來,先休息一下。”她將爾普放在樹下,輕吐了口氣。看得出,雖有些喘,卻並非消耗多少體力。
爾普一邊揉著腳踝,一邊看著她腰上掛著的雙刀讚道:“你這女人的刀法還真了得,一閃的功夫幾個人都被你敲暈。不過,你怎麽跑回來救我了?是良心發現,還是怕我做鬼去找你?”
他這腳自然不是軍棍所傷,而是被扈三娘夾著跳躍圍欄時扭傷的。
扈三娘氣息逐漸均勻,並不接他話茬,淡淡的說道:“伍樂志定會大肆搜捕,靜安官道回不去了,我背你上木登山,等風聲過了,再送你回南陽縣。”
爾普看了扈三娘一眼,呵呵笑道:“你這女人倒是有趣,抓了我,又救我,難道真的想給我做小三兒?”
扈三娘只是直直的盯著他,也不答話,爾普討了個無趣,攤了攤手訕訕的道:“好吧,我信任你扈三娘,卻不信任木登山。”
“去我的住處,那裡平時沒有人去,不會有人發現你。”
扈三娘也不管爾普同不同意,拽過他兩隻胳膊搭在肩上,微微一躬身,便將他背了起來。
爾普尷尬的搖了搖頭,緊緊的摟住對方的肩膀,無奈道:“老大強勢,老三更強勢,哎,還是老二好啊。”
對於廢話,扈三娘自動選擇無視,兩隻手攬在爾普的腿彎處,腳下稍一用力,嗖的一下便飛奔起來。
“三……三娘,我、我覺得你可以慢點。”
“喂!喂!三娘,你、你怎還越跑越快呢!”
不遠處一道身影從樹上落了下來,看著已經消失在視線裡的扈三娘,黑瘦男子的臉抽了抽,喃喃自語:“老三?那老二是誰?”話音一落,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夜色中。
扈三娘住的小院建在一處山坡上,四周圍著籬笆,正中一間不大的木屋,借著月光能看到小院裡擺著很多草人。
木屋只有一間,除了竹床、竹桌、竹椅,並沒有其他的擺設。
爾普坐在竹椅上四周掃了一圈,皺了皺眉,“只有這一間,我要住哪?該不會讓我去院子裡睡覺吧?”
扈三娘已經脫下了夜行衣,身著粗衫,從屋外打了一盆水放在爾普腳下,又扔給他一隻小瓶。
“這是跌打藥,洗了腳敷上,明天就會消腫了。”
爾普看了看藥瓶,搖頭問道:“姐姐,我是問你,我要睡在哪?”
“睡床。”
“那你呢?”
扈三娘瞄了他身下的竹椅一眼,爾普一怔,苦笑道:“我是說,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不介意嗎?”
扈三娘冷哼道:“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怕被你佔便宜不成?”
爾普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這句話正是那天教她用香皂時自己對她說的,想不到被她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也罷,你若不介意,那我便睡在竹椅上,大男人怎也不能搶女人的床。”
他一邊說,一邊脫鞋洗腳。扈三娘只是輕微的怔了怔,便坐在床邊低著頭擦拭著那兩柄短刀。
“給我講講你的身世吧。”
爾普前世的記憶裡扈三娘是山東人,不應該出現在大北方才對。
扈三娘聞言側過頭疑惑的看著他。
“比如,你祖籍在哪?為什麽會來木登山?你有沒有兄弟姐妹之類的。”
扈三娘轉過臉不理他,爾普也不介意,清了清嗓道:“那我先講講自己吧,我生在南陽村,十七歲之前一直處在呆傻的狀態,一次撞了頭假死……”
論講故事,爾普的能力毋庸置疑,從清醒過來暴打趙二,再到堂前問案、宜春樓中花魁、醃製鴨蛋、釀酒等等,統統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當然,某些細節被他有意的忽略了。
扈三娘雖然還在擦著刀,但明顯被爾普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目光有些發直。
“好了,我的事都跟你講了,現在輪到你了。”爾普抬起腳,搭在盆簷上晾乾。
“我又沒讓你講。”扈三娘淡淡的回了句,用粗布將雙刀包裹好,放到了床下的木匣裡。
爾普呵呵一笑,“跟你講我的曾經,是盡了我的義務。知曉你的過去,卻是我的權利。”
扈三娘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轉過頭輕蹙著眉盯著他。
爾普沒有說話,取出藥瓶倒了一些在手上,彎下腰去搓腳踝,動作卻顯得有些笨拙。
扈三娘頓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在爾普滿是疑惑的目光中,攙著他在床上坐下,拽過那隻腳放在自己的腿上,雙手便在腳踝處用力的揉搓起來。
“呀!疼、疼,輕點、輕點!”爾普雙手撐床,齜牙咧嘴的叫喚。
“不用力怎能消腫?大男人這點疼痛都忍不了。”扈三娘嗔了他一句,手上的力度又大了些。
“嘶!”
被對方一激,爾普老臉有些掛不住,便緊咬著牙不再吭聲。
不知是不是燭火的原因,他發現對方原本蠟黃的臉色,似乎白皙紅潤了些。再看她下頜尖尖,眼眸烏黑,挺翹的鼻梁下一對薄唇微微的上翹,整張側臉雖比不上白玉堂那般千嬌百媚,卻顯得英氣十足。
哎,若沒有那顆痣……
“為什麽是你的權利?”扈三娘很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喲?”爾普上下左右掃了一番,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道:“扈三娘竟然開口問問題了?待會太陽該不會從西邊出來吧?”
對於他的調侃,扈三娘隻當沒聽見,又用力的按了幾下,便把他的腿放在床上。
“你傷了腳,睡床上能好受些。”說完,徑直走到竹椅旁坐下來。
爾普動了動腳踝,驚奇的發現竟然已經不疼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問道:“你這手法還真不錯,想來平時沒少幫別人揉吧。”
見對方不答,他接著道:“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回答你的問題。”
“沒有!”扈三娘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淡淡的回道。
“嘿嘿,那就好。”爾普笑嘻嘻的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等了好半晌也不見對方說話,扈三娘坐直身,一臉疑惑的盯著他。
爾普腦袋枕著手臂,平躺在床上,似乎察覺到對方的目光,緩緩的道:“隨我下山吧。”
“為什麽?”扈三娘一皺眉,脫口而出。
爾普蹭的坐了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她,柔聲道:“三娘, 你想一輩子都過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嗎?”
扈三娘還是第一次見他對自己這般柔聲細語,沒來由的心中一慌,下意識的側過頭,忽地又覺得自己落了氣勢,轉過頭緊緊的盯著對方的眼睛。
“我過什麽日子與你何乾?”
“你這個女人……”爾普輕輕的搖著頭,苦笑道:“你喜歡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的確與我無關,可是你救了我,我便不可能眼看著你冒險。
這件事雖然做的隱秘,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恐怕早晚有一天會被伍樂志察覺。隨我下山,去靜安、去京城,去伍樂志勢力夠不到的地方,安安穩穩的過下半輩子不好麽?”
“寨主是我的義父,這裡是我家,我不會下山的!”扈三娘淡淡的回了句,又躺回竹椅的靠背上。
爾普忽然想起假死之時,李翠竹對爾承青說的話。是啊,這裡也是她的家,有太多的牽絆,她又怎舍得離開。
然而,他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身處險境。
“扈三娘!明天我去找你義父提親,不論什麽條件,你這個女人我都娶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倒時我看你跟不跟我走。”爾普又犯了倔脾氣。
“你想讓我殺了你!”
“要殺便殺!”
扈三娘豁然站了起來,眼中迸射出怒火。
兩人四目相對,爾普那堅定的眼神卻沒有一絲退讓。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扈三娘的心越來越慌,她感覺得到眼前男人的倔強,恐怕除非真的殺了他,否則,事情一定會按他的想法發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