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屬下遣退之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依舊睡不著。
迷迷糊糊到了寅時。
帳外突然傳來了喊殺聲。
論魯扎猛地從床上滾了起來。
他根本不用猜測,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士氣低落的軍隊,就如同一座搖搖欲墜的破房子。
你在門上踢上一腳,便會崩塌。
論魯扎只是後悔。
他早就應該想到會有人來劫營。
他昨晚因為白天的敗仗魂不守舍,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將損失撈回來,卻忘了這一茬。
“披甲!披甲!”
論魯扎一邊怒吼著,一邊去取自己的兵器。
一隊親兵簇擁著他出了營帳。
外面大營早已是火光衝天。
“列組袞!貝德!扎讚巴貝......他們人呢!?”
論魯扎吼著他那些十將使的名字。
“啟稟節兒,大營內一片混亂,我們隻,只找到了扎讚巴貝,其,其他人都,,都不知道去哪了.....”一名親兵稟報道。
“這幫喂不飽的狼崽子,那扎讚巴貝人呢?”論魯扎瞪圓了眼睛,“他怎麽不來見我?”
“他,他被一個胖子劈成了兩截,我,我只看到了他的上半截.....”親兵哆哆嗦嗦。
就在此時,營內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漸漸逼近:
“反了!反了!大唐天軍來了!”
“殺了論魯扎!”
......
論魯扎臉色瞬變。
他搶過親兵手上的韁繩,翻身上馬,向著中軍大帳衝了過去。
那裡,一支扛著“郭”字旗的陌刀步兵,正和一部分吐蕃士兵激戰正酣。
身後的二十騎緊跟其後。
他們原先都是貴族重騎,此時來不及披馬甲,便攏了過來。
節兒果然勇猛,單騎破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自己定當誓死追隨。
他們扛起了一面節兒的旗幟。
誰知論魯扎衝到距離中軍大帳還有五十步的地方,改變方向,向著西邊的大門直衝而去。
“節兒!節兒!這不是去大帳的路!”
一名騎兵大聲喊道。
論魯扎伏在馬背上,扭過頭衝著那名騎兵瘋狂擺手。
騎兵不解,快馬趕上。
“節兒.....”
“閉上你的嘴!把旗子撤了!”
論魯扎怒斥自己的下屬。
“節兒!這是何意?”騎兵目瞪口呆。
“不想死的就跟我走!”論魯扎根本就不想多說一句話。
根據他的觀察,這支夜襲的部隊,和之前在沙州城城牆上抗敵的,完全不是一支。
陌刀隊?
安史之亂之後,你在河西見過成建制的陌刀隊嗎?不是精銳敢這麽夜襲?
這顯然是張議潮的後手。
部落奴隸造反,大營被衝得一片混亂,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防守。
如果這時候沙州城中守軍也傾巢而出,那自己到時候就跑不掉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由此向西一百多裡,便是陽關,那裡還有五百守軍。
只要自己還活著,收攏殘軍,未必就不能東山再起。
一行人狂奔了一個多時辰,到了一處小綠洲。
沙漠裡的小綠洲,猶如萍水相逢的愛人,可能會偶遇,但時隔一兩年之後,你再回去原地,會發現已然物是人非了。
論魯扎記不得這裡什麽時候有過一片綠洲。
此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節兒,好像沒有追兵追過來,我們不如在此地休息一下,讓馬飲點水。”一名騎兵對論魯扎請示道。
論魯扎回頭看了一眼。
似乎卻是沒有追兵追來。
“下馬!”他收緊了韁繩。
二十余騎紛紛下馬,將馬牽到水塘邊。
論魯扎蹲在水邊上,用手掬起一捧水,潑在了自己臉上。
他有些感慨。
昨天這個時候,他還是統領千余人的沙州城節兒,如今身後卻已經只剩下二十騎。
論魯扎站起了身,提著水袋走回到自己的馬邊上,想看看馬鞍袋裡有沒有帶什麽乾糧。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有人喊道:
“有敵人!”
論魯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微微晨曦的籠罩中,十來道黑影正在向著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眾人慌忙去牽自己的馬,準備上馬繼續逃竄。
可論魯扎直接摔掉了手中的水袋:
“他媽的,張議潮瘋了!派十來騎也想來追老子!欺人太甚。”
他抄起自己的武器,上到了馬上,對著身後的騎兵們大喊:
“宰了這幫不知死活的家夥!”
論魯扎所持的武器,是一柄連枷。
所謂的連枷,有點像雙節棍。
這玩意兒自漢唐之後,漢族的士兵都不太愛用,不過在西北少數民族的騎兵中深受喜愛。
尤其是吐蕃騎兵。
雖然說,兵器越怪,死得越快。
不過論魯扎對他手上的這柄連枷充滿了信心。
他就是靠著這柄連枷一路清掃北庭余孽升到觀察使的。
他率領著二十余名吐蕃騎兵,向著來襲之敵迎去。
對面似乎也已經發現了他們,絲毫沒有減速,直接衝著他們撞來。
十來根羽箭破空而出,劃過空氣,射向了論魯扎和他的吐蕃騎兵。
緊接著是第二波和第三波。
那些黑影彎弓搭箭的射速驚人。
有幾個吐蕃騎兵掄起投石索打算還擊,卻冷不防被一箭射中面門,摔下馬來。
兩邊很快撞上了。
一時間人仰馬翻。
論魯扎一連枷將一個衝著他而來的騎兵砸下了馬。
他用余光瞥見,對面有一道黑影正在吐蕃騎兵中來回衝殺。
那人使一杆長槍,槍法精妙,接連挑飛了好幾個對手。
論魯扎越看越心驚。
這槍法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那道黑影注意到了論魯扎,徑直向他衝了過來,幾息的功夫便殺到了他的面前。
那黑影一槍捅了過來。
論魯扎急忙閃躲,將將避過。
卻見那黑影收了半截槍,瞬間又刺出第二下。
這一槍直接挑飛了論魯扎的兜鍪。
“論魯扎,你可識得這槍法?”
黑影一聲斷喝。
“楊家槍法?楊不平是你什麽人?”
論魯扎心中驚懼,拉開距離,定睛觀瞧來者模樣。
太陽跳出了地平線,將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照在了黑影的臉上。
此人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上戴著眼罩。
正是葛老瞎:
“當年你在西州仗著人多,圍殺我兄弟八十余人,可想到有今天?”
“楊不平!你居然還活著?”
論魯扎看清楚了葛老瞎的樣貌。
不是當年那個北庭反抗軍的頭領,是誰?
楊不平大喝一聲,再次挺槍,朝著論魯扎衝殺過來。
論魯扎肝膽俱裂,不敢和他正面交鋒,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丟下自己那些尚在廝殺的親兵,向著西邊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