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嶽是武川豪族,元深隨即任命賀拔嶽為武川鎮將,很快,武川恢復了秩序。
但元深在武川駐扎下來。
侯景一看,連忙請求元深繼續朝懷朔開拔,卻連元深面都見不上。他一看形勢不對,趕緊招呼手下兄弟往懷朔趕。一行人走了4天,終於在黃昏時分回到了懷朔。
遠遠的,看到懷朔城門大開,不斷有人進出。本來他們以為要解甲入城,根本沒人管。進入懷朔,街上亂哄哄,到處是亂兵跑。他們一打聽,原來是衛可孤被殺、武川城破消息已經傳回懷朔,當天中午破六韓拔陵當機立斷,移師回沃野,準備在沃野與柔然決戰。
侯景馬上解散隊伍。
侯景路上聽到不少婦人在哭喊,離家門遠遠的,就發現有點不對勁,門口大開,內有哭聲。拴馬,尚未解甲,進去一去,一家人圍著阿大,阿大趟在地上,阿珍滿身是血,挨著牆壁坐著,眼看不行了。奶奶一看到侯景回來,一把眼淚:“天殺的葛通!把我們家全霍霍了!”
侯景五雷轟頂,侯周在一邊說,現在每天都有亂兵打著真王旗號上門搜刮,前段時間只是要糧食,現在銀兩、值錢的東西都要,到今天甚至連好看的衣服都搶走。中午時候亂兵進來,看到幾套侯景衣服要搶走,阿大拉住不給,結果被亂兵直接砍殺!
看著氣若遊絲的阿珍,侯景拉住她的手,阿珍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睛盯著侯景,口裡想說什麽,突然腦袋一歪,去世了。大家愣住了,眼淚不斷往下流,奶奶和阿媽開始放聲大哭。
“阿爺阿媽呢?”侯景強忍著眼淚問。
侯周搖搖頭,眼裡有點不安。
侯景快速起身,走到阿爺阿媽房間,沒有人;他趕緊大叫“阿爺,阿媽”,沒人回應,他在家裡找了一圈,還是沒見到他們。
侯景定了定神,昂天長嘯:“我要去找葛榮葛通算帳!”侯周拉住他說:“冷靜!現在後事最大!辦完後事再說!現在兵荒馬亂,保命要緊,別再出岔子!”然後轉頭跟侯標說:“趕緊通知周圍鄰居幫忙,入土為安!”
侯景回到房間呆呆坐著,聽著窗外人來人往。
他想起阿大幫他洗澡,想去了婁昭君把阿大送給他時候阿大臉上羞愧的笑容,想起了出征雲中前阿珍仔細幫他整理甲胄征衣。
他隻殺過人,沒有試過失去家人摯愛的滋味。
突然屋外傳來於標淒涼的聲音:“侯哥侯哥,快出來,你阿爺阿媽躺在這裡!”侯景趕緊跑出去,看見侯標夫妻兩個,相互疊在一起,身下一大灘血,一動不動,侯景趕緊伸手摸他們頸部,都沒脈動了,他跪在父母身旁,喃喃來了一句:都怪孩兒……
於標在旁邊抹著眼淚,喏喏地說,他老婆也被亂軍殺了。侯景讓侯周暫時處理,讓於標去聯絡飛鳥驛等兄弟到家裡聚集,了解情況。
人陸陸續續到達。
幾乎家家戴孝。
侯家人滿了,房子外面也站滿人。
因為飛鳥驛、黑水驛兄弟家資較為豐厚,自然是其他人眼紅的對象、劫掠苦主;他們也不像婁家一樣有高牆大院、家丁保護,更重要的他們男丁幾乎去雲中刺殺衛可孤、攻佔武川,沒有人在家保護他們。
一步兩步三步,步步錯!
侯景心在滴血,他帶領幾個兄弟,在家裡挖出之前藏好的銀兩,分給大家辦理葬事。
幾乎家家都是把家裡的木頭搭成架子,然後把親人屍體放在木架子上燒,其他人圍著架子跪著哭。
完事之後,他踉踉蹌蹌地走去婁家。
婁府外面燈火通明。幾十個家兵滿副武裝,在大門外嚴陣以待。又有數隊家兵,拿著火把巡邏。
他失魂落魄見到高歡、婁昭君,告訴他們家裡被殺四人,已經家破人亡了。
“啊”?高歡手拿著茶杯都掉了下來。
婁昭君聽說後,眼淚馬上掉了下來,泣不成聲。高澄也隨著大哭,說要阿姨阿姨。
好一陣之後,高歡向侯景說了這幾天情景。大概在4天前,雲中有消息回懷朔,衛可孤被賀拔嶽殺掉,雲中大營被官軍攻破;2、3天前,武川城破消息也到了懷朔。破六韓拔陵聽說衛可孤被殺,大為震怒,起初想起兵雲中,與元深決戰,後來被勸下來。接著柔然開始攻擊六鎮義軍消息傳來,加上武川城破,義軍上下大懼,破六韓拔陵決定回沃野,希望用地利扛過柔然攻擊。
沃野的義軍,葛通葛榮的歸附軍,對懷朔開始毫無征兆的洗劫。
婁家如果沒有幾百家丁,早被搶光了。“隻恨沒有來得及去接上其他兄弟家屬他們來府上”,高歡淒切地說。
“隻恨沒有早日殺掉葛榮葛通”,侯景恨恨地說。
“下一步怎麽辦?”
“為今之計,只能是開門迎接元深,輔助柔然,平息破六韓拔陵之亂,六鎮還是我們的。侯景,你手上的蒼狼兵是我們的秘密武器,誰家都需要我們……”高歡說。
看著侃侃而談的高歡,他的臉上已經沒有悲傷,反而是一臉興奮。
侯景有點反胃惡心想吐。
世界上悲傷真的不共通的。
“我回去和兄弟們商量商量怎麽辦。”侯景說,說完他起身,慢慢回家。
此時的懷朔,哭嚎聲,怒罵聲,甚至還有牛馬嘶鳴,完全沒有黑夜應有的寧靜。
出了婁府不遠,突然有人攔住侯景。他一看,原來是蘇薇。
“帶我走”,蘇薇說。
“走什麽?”侯景吃驚地問。
“葛榮已經跟真王去沃野了,我們這些奴隸,已無家可歸了。”蘇薇熱切地看著侯景,微帶哭聲。
“我也想去投奔真王。”侯景說。
“別騙我了,我去找過你,你們飛鳥驛的男人前幾天集體失蹤,衛可孤被殺,不是你們做的?”蘇薇小聲地說,“葛榮他們也懷疑你們。前天,葛榮當著我們的面,下令手下重點劫掠你們南懷部呢。”
侯景一聽愣了。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蘇薇著急地問,“我這裡有3000兩銀子,要走的話大家可以做路費。懷朔不能呆了。”侯景這才回過神,諾一聲:“銀子?現在銀子不大有用啊”。
蘇薇呆住了,眼角掉出幾滴眼淚。
“我和玲玲,還有歸一居的其他姐妹,都是你的。”蘇薇帶著哭聲對侯景說。
風一吹,侯景清醒一點了,說:“現在大戰來臨,我自己都不知道去留,你讓我們怎麽帶你?”
“侯爺,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只要你肯收留我們,你去哪裡我們就跟去哪裡,實在不行帶我一個人也行。”說到後面,蘇薇已經泣不成聲。
“葛榮怎麽不帶你們走?”
這時蘇薇也平靜一點,說:“葛榮自顧不暇,怎麽會帶我們?義軍到懷朔之後,葛榮把我們這些姐妹,當抹布一樣,到處送義軍陪酒、蹂躪,這段日子,我們過得生不如死,有幾個姐妹受不了逃跑,被葛榮找到了打死扔去喂狗。”說到後面,蘇薇害怕得肩膀直抖。
侯景歎了一口氣,說:“好吧,有消息了我通知你們。”
蘇薇說:“別,我們現在就跟你走。”她轉頭招招手,在轉角暗處,走出來拿著包袱4個人。“歸一居被葛榮放火燒了,我們也沒地方去了。”蘇薇說。
錢和女人,都是男人的最愛,能同時得到,哪個男人會拒絕呢?
第二天,侯景找來找來於標、張猛、劉孟等人,問大家下一步怎麽走。
“半個月後,柔然阿那瓌大軍將到懷朔,估計到時懷朔雞犬不留。我們下一步怎麽辦?是追隨義軍,還是跟著元深配合柔然打破六韓拔陵?”
“我昨晚去了婁家見了高歡,他決定跟隨元深。”侯景說。
“我這邊沒有建議,侯將軍怎麽決定我們怎麽做。”劉孟是個滑頭,首先表態。
“跟隨元深等於歸附柔然。六鎮誰歸附都行,就我們不行。”於標站起來說。他看著侯標,說:“標爺,我們飛鳥驛一直在大青山駐扎,打草谷幾十年了,誰手裡沒有幾十條柔然人命?”又轉頭看看侯景,“高車也請我們去打過柔然,估計我們化成灰他們也認得。”
張猛也點頭稱是,“我們歸附柔然,想做個良民,人家收不收哦?”
“我們剛剛去殺了衛可孤,破六韓拔陵這條路也斷了。”於標補充。
“我們飛鳥驛黑水驛兄弟,連帶家屬合計上千人,還有部落其他兄弟家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自己自立為寇實力不夠,必須跟隨大家方可保命。”
一群人在激烈討論何去何從。
焦頭爛額之際,在一邊聽了好久的侯周拉過侯景,對他說:“以前,我跟隨大軍討伐柔然、高車時候,因為是同鄉關系,曾經與北秀榮爾朱新興同編一軍,救過他一命。而且,他也是我們雪山蒼狼後代,他承諾他日我落難之時,可投奔北秀榮契胡部,他會待我如兄弟。”侯周這時候停了一下,眼光亮了一下又黯淡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契胡族長,與我等普通鎮兵實天地之殊。但今天你們既不容於朝廷,也不容於義軍,投奔爾朱新興也是一條出路”。
侯景一聽大喜,連忙對大夥說:“北秀容爾朱新興,契胡酋長,與我爺爺相識,理應可以投奔,大夥覺得如何?”
於標找來地圖,秀容距離懷朔約莫千裡。其他人也不時補充契胡消息,大概就是六鎮起義後,北榮秀所在地也頗不安寧,但族長爾朱新興以及其兒子爾朱榮頗具武力,可以投靠。“以前我們曾經和爾朱榮買賣馬匹,他們家馬場,可以和懷朔婁家旗鼓相當。”張猛說。
看來也沒有其他的好出路了,投奔爾朱新興是可行的一條路,即是他們不收留,也可遠避即將來臨的六鎮惡戰。
事不宜遲。
侯景找到高歡,說明經過飛鳥驛等兄弟商量,準備南逃投奔北秀榮爾朱新興。 uukanshu “我們殺了衛可孤,也殺了不少柔然人,走投無路了。”侯景看著高歡。
高歡無語。原來他計劃中,蒼狼軍是一個重磅籌碼,沒想到還有他們有打草谷這一出,那自然不能帶了。但是這樣一支部隊,高歡又不願意放手。剛好老朋友劉貴在座,於是靈機一動:“兄弟,六鎮必有惡戰,不如你和侯景一起,投奔爾朱新興,看看他們能力如何?”
劉貴一聽,頗為高興,投奔爾朱新興,起碼能避過眼前的柔然大戰。
高歡隨即命府上人員拿出數百兩銀子,給侯景作為投奔爾朱新興的見面禮。隨行的於標提出要一批馬或雜畜,用於拉車,高歡又找來30頭雜畜給侯景。
侯景又去找了斛律十三,告訴他阿珍已死於亂兵之手,還有就是準備前往秀榮逃難。斛律十三也很悲憤,但已是東高車主要將領,是元深重點控制對象,這時候是萬萬不能帶領族人南下的。
相互珍重吧,兩表兄擁抱後告別。
回家之後,侯景通知兄弟們收拾家財,準備第三天啟程南下。
他還特地前往阿大墓地,告知她準備南下,祭拜一番。知道要南下之後,蘇薇說了儲藏銀子地方,侯景、於標帶人去把3000多兩銀子找到,眾人對蘇薇等人均感激不盡。
懷朔人情大壞,鎮民四散投奔。
第三天,太陽升起一丈來高,侯景帶著飛鳥驛、黑水驛兄弟家屬,以及婁府一些門客家屬如劉貴等,上千口人,浩浩蕩蕩往南走,前往北秀榮了。
是時,懷朔黑煙四起,喧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