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英雄傳說 第19章 阿非利加――燎原（八）

在艦隊準備出發的前一天，在克羅托內海港外駛來了一艘迦太基的戰船，船帆上懸掛著元老院的旗幟。與裘巴同時出發的元老院的特使順利抵達了布魯提烏姆。站在船首的希米爾科吃驚地看著海港中停滿的船隻以及岸上整裝待發的士兵，他錯誤的認為偉大的漢尼拔統帥已經提前準備好返回迦太基了。當使者走進漢尼拔的大帳中時，漢尼拔和蒙華正在為出擊做著最後的研究。

“希米爾科議員?你怎麽來了?”漢尼拔吃驚地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使者問道。

“偉大的漢尼拔統帥，迦太基需要你。”希米爾科議員帶著激動的表情向著兩位錯愕的將軍喊道。

“我不是已經派了博斯達和四千名精銳老兵回去支援了嗎?”漢尼拔和同伴此時還不知道大平原戰役的結局。

“他們全都戰死了，吉斯戈統帥與西法克斯國王的聯軍在大平原之戰中敗給了羅馬人，而博斯達將軍和他的軍隊全都倒在了戰場上。現在迦太基已經無兵可戰，羅馬人幾乎已經兵臨城下。假如你再不回去支援的話，恐怕迦太基就要投降了。”希米爾科將這一個痛苦的消息直接拋給了對方。

“尊敬的希米爾科議員，麻煩你回去告訴元老院，讓迦太基城一定要堅持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內，我們有辦法讓戰局發生根本性的改變。”蒙華對著特使說道。

“是的，我的三弟目前正在北方吸引羅馬人的兵力，而我們已經計劃好了一次大膽的行動，目前已進入到最後關頭。”漢尼拔忍不住將這個絕密的計劃告訴給了對方。

聽完了整個計劃的希米爾科忍不住張大了嘴巴，這個計劃太瘋狂也太冒犯了，目前來說幾乎沒有可能成功的希望。當然假如早一個月進行也許有成功的可能，但是……

“可是尊敬的巴卡統帥，馬戈將軍同樣已經收到了元老院給您的相同命令，估計現在正率軍從亞平寧的北部乘船返回迦太基。”希米爾科如實告訴了漢尼拔這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天神在上，你們怎麽能這麽做！”聽完對方的話後，漢尼拔發出了恐怖的怒吼。

漢尼拔和蒙華立刻明白他們的計劃已經沒有成功的希望了，因為一旦馬戈的軍隊離開了波河流域，羅馬人在北方的壓力就會完全消失，而羅馬城將不會再空虛。沒有了後顧之憂的對方一定會全力封鎖自己前往北方的一切海上和陸地的通道。墨西拿海峽中將會填滿羅馬人的戰船。漢尼拔低聲呻吟，眼淚止不住地流下，這位巴西德家的繼承人明白他此生的奮鬥與追求將成為海市蜃樓，在亞平寧十五年的艱苦征戰終將變為一場空，勝利、榮譽、財富全都將成為過眼雲煙。他的同伴則不甘地站在他的身邊，而手足無措的希米爾科則同情地看著陷入痛苦之中的漢尼拔。

“我們不必理會元老院，我們應該繼續執行原先的計劃。”蒙華突然說道，而希米爾科則吃驚地張大嘴巴。

“親愛的蒙華，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已經沒有成功的可能了，我們沒必要帶著將士們去送死。”漢尼拔停止哭泣，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道。

“希米爾科議員，請你回去告訴元老院，我將會執行他們的命令。”悲痛的迦太基統帥對著一臉不安的希米爾科說道，“但是請他們記住，我是被那些不願為我提供支援的人召回的，在這十幾年中，我幾乎沒有得到過來自迦太基任何的援助。而現在他們又親手打碎了我的希望。當我回到非洲時，漢諾派將會同羅馬人一起歡呼。歷史將會銘記，征服漢尼拔的人不是那些羅馬人，而是迦太基的元老院。”

克羅托內夏夜的涼風席席，如落雪般的繁星中銀河早早就懸掛在了赫拉神廟的穹頂。迦太基統帥獨自一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聽著海風與浪花的共鳴。看著遠方聖殿中隱約閃爍的火光，漢尼拔的思緒已經飛越到了兒時，在自己跟隨父親出發前往伊比利亞的前一刻，比爾薩山上的萬神殿中，父親讓他在眾神之前所發的誓言此刻依然歷歷在目。

“巴力神在上，我永遠不做羅馬人的朋友。”九歲的漢尼拔舉起右手莊嚴的發誓道，而十歲的蒙華當時就站在他的身後。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裡，我找了你好久。”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回憶，不知何時，蒙華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你還記得當年我在比爾薩山神廟中的誓言嗎?”漢尼拔頭也不回地問道。

“當然記得，我當時可就站在你附近啊。”蒙華回答道。

“我們一起努力了這麽多年，經歷了無數的苦難和戰鬥，失去了親人和朋友，到頭來卻一無所獲。”迦太基統帥心有不甘地對同伴說道。

“我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有些東西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也無能為力吧。”蒙華心中思念著艾麗莎，但是嘴上只能安慰對方道。

“白天時有那麽一刻，我真不想放棄原先的計劃回去援救迦太基。可是那裡有我的母親和妻兒，還有許多的親人和朋友。”漢尼拔看著同伴的眼睛說道。

“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們的計劃本來就需要馬戈的配合，既然如今他也返回非洲了，計劃成果的可能性就非常小，沒必要用全體將士的性命去做一場沒有勝算的賭博。”蒙華繼續安慰對方道，“我們雖然沒有征服羅馬，但是我們這些年的功績會被後世所銘記的，就如同赫拉神廟中的黃金柱一般。”

“讓後世銘記我們的功績……”漢尼拔注視著遠方的神廟若有所思地說道。

在第二天一早，漢尼拔便找來了部隊中最好的工匠，同時將戰利品中的銅器全部熔化成了一塊巨大的銅板。他命令工匠在這塊高兩米寬一米的銅板上進行鐫刻，用迦太基文與希臘文在上面詳細記述他在這十六年間所做的一切事情:從新迦太基城出征直到最後被迫離開亞平寧的這段時間裡所做出的所有功績。具體到出征時的兵力和裝備，路途中所遭遇的各種艱難險阻，以及到達亞平寧後一系列的輝煌戰果。根據粗略的戰場統計，他曾經佔據過至少四百個城鎮，有超過三十萬名羅馬人死於他的劍下。經過三天日夜不停的篆刻，原本光滑閃亮的銅面已經布滿了凹凸不平的兩種文字。到最後署名時，漢尼拔讓工匠刻上了所有遠程軍將領的名字，蒙華與他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他打算將這塊華麗的紀念碑鑲嵌在赫拉神廟最顯眼最神聖的位置，就連羅馬人也無權進行篡改與搬運。

“你昨晚說的很對，我們必須要留下點什麽，讓後人知道我們曾經努力過。”漢尼拔看著即將完工的銅板對著蒙華說道。

“其實你無需這麽做，歷史將會記住我們的。”蒙華安慰同伴道。

“你錯了，我親愛的兄弟，歷史永遠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迦太基統帥糾正對方道。

秋風鼓動著克羅托內港白色的巨象船帆，印有巴西德家族公牛家徽的紫色小旗在桅杆頂端無力地飛揚，曾經在城頭上飄揚了十多年的迦太基戰旗被緩緩地降下。所有遠征軍的將士全都排列著整齊的隊形，沉默地站立在碼頭前的廣場上，等待著登上回家的船隻。廣場周圍堆積如山的帶不走的裝備被贈送給當地的市民，以表達這麽多年對於他們的支持。遠征軍已經將這裡當成了家，現在卻不得不忍痛離開。漢尼拔在登船之前對著所有人大聲說道:

“遠征軍的將士們，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已經追隨我近二十年了。我們在伊比利亞就經歷了無數的征戰。在十六年前，我們一起從遙遠的伊比利亞出發，穿過比利牛斯山，跨過羅訥河，征服了阿爾卑斯山。”

迦太基統帥說話時聲音顫抖，黑褐色的頭髮被微風卷起，仿佛連地中海的海風都在依依不舍地挽留著他， 所有在場的人全都眼含熱淚。

“提契努斯河、特雷比亞河、特拉西梅諾湖、坎尼、赫爾多尼亞，這一個個地名都代表著你們不朽的戰績。我們在幾乎沒有增援的情況下打敗了多於我們幾倍的羅馬人。在亞平寧的土地上，你們從沒有打過敗仗，你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漢尼拔鏗鏘的話語隨著風聲飄揚在城市和海港的上空。

“如今國家有難，羅馬人已經兵臨迦太基城下。元老院命令我們馬上回去救援，抵抗羅馬人的入侵。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這十多年來取得的成果，不得不放棄我們為之戰鬥和流血過的土地。”漢尼拔說到一半自己也哽咽起來，而台下的將士們無不淚流滿面。

“但是我們的榮譽將會永遠被後人銘記，我們的偉大遠征與赫赫戰功將會青史留名。我們要昴首挺胸地回到非洲，回到我們的家人和朋友的面前，告訴他們，我們是永遠沒有被打敗過的遠征軍將士。”漢尼拔止住悲傷最後高聲呼喊道。

“是誰帶領我們取得所有的勝利?”蒙華在同伴身邊高呼道。

“漢尼拔！漢尼拔！漢尼拔！”戰鬥的呼喊聲響徹雲霄。

當黃昏來臨時，全部遠征軍將士已經登船完畢。十六年前從新迦太基城出發時，漢尼拔所率領的七萬大軍如今只剩下不到兩萬人，這其中還包含有新增的高盧士兵。當艦隊逐漸駛離港口後，所有人都反覆回望著這片為之奮鬥過的大陸。克羅托內港的塔樓上吹響了告別的號角聲，回程的艦隊迎著西方大海上的落日緩慢前行。

別了，亞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