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英雄傳說 第11章 亞平寧――海嘯（八）

在漢尼拔的統帥大帳中，一場沙盤推演正在進行中，推演的假設是明天羅馬人將選擇在奧菲杜斯河的東岸與迦太基軍進行決戰。巨大的沙盤上用兩種顏色的石子分飾雙方的軍隊。白色代表著迦太基，黑色代表著羅馬。蒙華推測瓦羅將會在中部緊密排列戰陣，因而他們的正面戰線會相當狹窄，將是中隊與中隊之間比往常部署得更加緊密，部隊縱深是正面點陣長度的數倍。這與其說是猜測，不如說是蒙華綜合各項情報配合地形做出的判斷。

“羅馬人為何會放棄他們的傳統隊形，用這種縱深打法?”馬戈有點不太理解蒙華的推測。

“假如羅馬人真的到東岸布陣，由於他們人數眾多，必然將會受到地型的限制，所以不太可能展開成以往的戰鬥隊形。再加上他們明顯處於劣勢的騎兵部隊，他們更不指望會達到兩翼突破的戰術。”蒙華認真地指著沙盤向大家分析道。

“那麽他們只剩下一個最佳的戰術選擇，就是中央突破。”漢尼拔補充道，“我們事先測量過整個坎尼平原的地形，如果對方打算在東岸布陣，那麽肯定只能使用這種加密的縱深隊型。而且這對於羅馬人訓練不足的新兵來說也是最有利的，因為這種陣型更容易讓士兵集中和團結地移動，而後方的多行陣列也能夠源源不斷地用新鮮的血液替換掉前方倒下或疲憊的士兵，且這些新兵們身處戰陣當中可以確保安全，同時獲得心理上的寬慰。”

“這真是知已知彼，百戰不貽呀。”希勒諾斯不由地感歎道，長期跟隨在蒙華身邊也讓這個希臘學者學到了不少東方的軍事術語。

“我們的陣型為什麽看起來這麽奇怪?”小漢諾看著代表迦太基步兵的石子擺成了凸出的新月形狀，凸出一面直對著羅馬的中軍。所有的軍官都被這種與眾不同的陣型所迷惑，這種奇怪而又單薄的戰線能夠抵擋得住羅馬中軍的猛攻嗎?

“我們這樣布置正是和羅馬人的戰術針鋒相對，假如羅馬人真的想中央突破，那我們就把他們引到我們的陣中央來。”蒙華用指揮棒指著沙盤進行解釋，而邊上兩名親兵則根據他的講解快速重新擺放著石子。

“我們讓高盧部隊與伊比利亞部隊交替布置在突出的位置上，由這些部隊構成中央陣線，而利比亞部隊將會部署在他們的兩側，整條戰線的形狀從上方看起來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樣。”蒙華說著指向代表羅馬方面的石子，“當羅馬步兵直衝過來時，高盧與伊比利亞的戰士將一邊戰鬥一邊緩慢地後退，這將是戰役的第一環，同時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他們的目的就是逐步吸引羅馬步兵越來越深入到我們的戰線中心位置，當這個凸出有半月型轉變成內凹的半月型時，代表戰役第二環的利比亞部隊將同時從兩翼向深陷其中的羅馬人實施打擊。”

親兵們快速地將石子的位置進行變化，地上的黑色石子很快全都落入了白色石子的包圍之中。

“與此同時，我們兩翼的騎兵部隊必須快速擊潰相對應的羅馬騎兵，但是決不能去追擊對方，而是需要轉頭來支援步兵，最終扎上這個口袋，這就是戰役的第三環，也是最後一環。”蒙華說完沙盤上代表迦太基騎兵的石子便徹底封死了黑色石頭的退路。

“萬一我方的中央戰線受壓不住，而被對方提前突破了該如何是好?”馬戈擔心地問道，他做為重步兵的指揮官，到時必然將會承受無比巨大的壓力。

“此役乃生死之戰，屆時我將會親自率領親兵衛隊在中央督陣指揮，有膽敢怯陣後退一步者就地陣法，諸位請自重，特雷比亞河那樣的局面絕不可能再出現。”迦太基統帥殺氣騰騰地說道。

“大家不必太過擔心，根據我最近觀察，每天下午時分此地便會刮起強烈的西南風，而我軍布陣時面向東北，不受影響，反觀羅馬軍隊的視線將會被沙塵所困擾，攻擊力必將大打折扣。”蒙華盡力想緩解眾人心中的擔憂。

“羅馬人難道不會察覺到嗎?他們如果發現我們這麽布陣一定會覺得奇怪而改變原先的作戰方式。”希勒諾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親愛的詩人，你現在是從上方以鳥瞰視野觀察才會發現這個陷阱的全貌，但是你想想，在平原上羅馬人如何能夠從平面視角看出我們的陣型很奇怪呢?”漢尼拔耐心地解釋道，“對於羅馬人來說，他們所能看到的不過是延綿的人海所組成的戰陣，根本不可能看出我們這種奇怪的陣型，而當我們向後退卻時，他們會以為是他們的推進成功將我們逐退，等到我們發動反攻時，他們就已經大勢已去了。”

現場所有人都被這種奇思妙想的計謀所折服，這種戰術是針對羅馬人的作戰特點並配合現場環境所設計出來的完美體現。

“假如羅馬人不去東岸，或者根本不主動進攻我們，那怎麽辦?”馬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沒辦法，那我們只能隨機應變唄。”蒙華誠實地笑著說道，“今晚的戰術推演只不過是我個人的一種猜測，可能性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如果羅馬人沒有按著我的猜測來執行，那我們就只能換一種方式了。”

“我相信蒙華的直覺與判斷，羅馬人的後勤已經相當吃緊了，他們急需一場快速的勝利。而東岸則是他們最佳的戰術選擇，否則他們在這裡建個軍營做什麽?”漢尼拔完全支持蒙華的推測。

“巴力神在上，明天一定會有一場空前慘烈的大戰等待著我們，大家一定要擔起自己的責任，成不世功業。這場會戰將會震驚地中海世界，也必將載入史冊，而戰役的勝利者將有機會成為亞平寧的主人。”漢尼拔看著蠢蠢欲動的部將們說道。

夜深時分，當銀河代替了月亮統治夜空時，所有人都已離去，大帳中只剩下了漢尼拔與他的同伴，剛才燈火通明的帷幕內現在隻留下了兩盞燭光在照亮沙盤。大戰將至，估計像他們這樣無法入眠的人今晚應該不在少數，帳外隱約傳來了優美的伊比利亞情歌，這應該是哪個伊比利亞老兵此刻正對著星空寄托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之情。大帳內的兩個好友都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沉默，這是一種多年以來養成的默契，越是有重要的事情越是要先靜下心來把思緒重新梳理一遍，看看是否有自己或是別人遺漏的地方。

“漢尼拔，如果羅馬人沒有按照我的推測來到東岸，或者沒有排成密集陣型，那我們今晚一切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同時也會影響到以後的作戰。”蒙華有點擔心地說道。

“蒙毅老師不是說過嗎?為將者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與判斷。”漢尼拔那僅剩下一隻的眼睛在燭光中炯炯有神地看著同伴說道。

蒙華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了無限的信任，但是這反而讓他無形中產生了更大的責任和壓力。這可是押上了一切的豪賭啊，迦太基只能贏而不能輸，贏了就有可能結束這場戰爭，當然前提是羅馬能夠認輸並提出和談，而他們萬一輸了將會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曾經的一切努力全都會瞬間化為過眼雲煙。

“萬一，唉，萬一的話。”

蒙華還在為明天的會戰而萬般焦慮時，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歌聲也戛然而止，片刻之後一名衛兵跑進來報告。

“報主帥，蒙將軍，羅馬人突然在半夜開始修建奧菲杜斯河上的橋梁了。”

漢尼拔與蒙華聽完相視一笑，看樣子又被他們猜中了。

8月2日，當朝陽在決定所有人命運的這一天從坎尼平原的東方緩緩升起時，金色的光芒瞬間籠罩著廣袤的大地與依存在其上的芸芸眾生，對於許多人來說，這將是他們此生所見到的最後一個日出。羅馬軍營中的執政官特倫提烏斯.瓦羅的軍帳上方飄揚著象征戰鬥的紅色戰袍，今天將由他指揮這支無敵於天下的軍團。在會戰的前晚，作戰指令已經被傳達到了各級軍團單位，而奧菲杜斯河上的橋梁也於昨晚架設完畢。剛剛破曉，羅馬軍營中便號角聲連綿不絕、人喊馬嘶，在百夫長的怒吼聲中，各級軍官們集結了手下所率領的步卒與騎兵陸續開出軍營，越過河流，和東岸較小營區的部隊會合。羅馬人的軍隊川流不息，如同一條奔騰的紅色河流一般，源源不斷地從西岸注入到東岸的平原上，並逐漸匯集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朱庇特大神與戰神在上，今天羅馬將一擊而落漢尼拔賊首，迦太基的威脅將從亞平寧徹底消失，請諸位與我同力。”瓦羅意氣紛發地站在大帳前同眾多準備出發的將領和元老們說道。

“有眾神保佑，我軍定當戰無不勝，我已經在大帳裡讓人準備慶功宴，等大軍凱旋與諸君共飲。”梅蒂利烏斯興奮地說道，他其實內心深處正在為成為大營留守人員不能參戰而鬱悶不已。

瓦羅率領著眾將與元老們全都披掛整齊，伴隨著大軍來到了東岸軍營處等待著全軍集結完畢。西岸主營中，為了防備迦太基人的突襲而專門留守了一個軍團的兵力，其他剩余的五個軍團全都開過了奧菲杜斯河與東岸早已出營等待的二個軍團會合，東岸的軍營因為處於主力背後所以隻留守了一千人。光是等待主力過河，羅馬人就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當太陽已經爬到一定高度時，奧菲杜斯河東岸的平原上已經被7.6萬人的羅馬大軍所擠滿。

“蓋烏斯，你居然沒有在西岸同布匿人較量，而是選擇了東岸，還是非常聰明和理智的。”保盧斯悄悄地對瓦羅誇獎道。

“親愛的埃米利烏斯，我還沒有傻到這麽輕易上那個漢尼拔或是東方人的當，他們想發揮他們騎兵的優勢，那麽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我們的步兵優勢一舉擊潰他們的中軍。”瓦羅將馬鞭用力指向對面得意地說道。

在羅馬全軍布陣完畢後，開始以慣常的陣型向前推進，大地震顫，煙塵揚起。羅馬輕裝部隊在前，重步兵隨後，強化過的三線陣型正如蒙華昨夜所猜測的那樣密集而顯得銳不可當，而騎兵則位於兩翼。羅馬軍的右翼由執政官埃米利烏斯.保盧斯指揮2400人的羅馬騎兵與一個軍團;左翼則由蓋烏斯.瓦羅親自指揮3600名同盟軍騎兵與兩個軍團;中央戰線則由塞維利烏斯.格米努斯、雷古盧斯和米努奇烏斯等將領指揮。在前進到戰場的既定位置後，羅馬人停止了步伐，所有人都在等待迦太基人的到來與命運的降臨。

在羅馬營地中號角聲響起的同時，幾乎一夜未眠的迦太基大營也騷動了起來。在快速用過早餐之後，迦太基軍隊開始有條不紊地做著決戰前的準備工作。一直在觀察著羅馬人動向的斥候不斷地將對方的兵力與部署傳送到漢尼拔與蒙華的面前，看到一切都在向著自己預測的方向發展，雙子星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等到大軍已經整裝待發時，漢尼拔率領著眾將領走到了列隊完畢的士兵們面前。

“將士們，你們都是久經戰陣的勇士了，所以多余的話我就不用多說了。你們也都看到了對面羅馬軍隊人數眾多，但是不用擔心，那些人中不是從未上過戰場的菜鳥就是你們以前的手下敗將，難道說一群綿羊還能夠戰勝一頭獅子嗎?”場下頓時響起了一片笑聲。

漢尼拔站在閱兵台上向著所有人做著戰前動員， 他身上穿戴的華麗的盔甲在陽光反射下煦煦生輝，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仰望著多年追隨的領袖，就算是新加入不久的高盧士兵也已經在幾次戰役中得到了磨煉和成長。從當年走下阿爾卑斯山的一群如同乞丐的隊伍，到如今已經裝備了最新最好的裝備的虎狼之師，他們的意志與自信心也一直在增長。

“那些羅馬人以為他們的計謀成功了，在東岸我們的騎兵就不能發揮作用了。但是正好相反，我們給他們設下了一個更高明的計謀，這都是麥勒卡特.蒙的奇思妙想。”漢尼拔一邊說一邊指向了正站在他身後的蒙華。

“我英勇的戰士們，今天將是決定這場戰爭走向的關鍵時刻，如果我們輸了，那一切都將完結，我們以前的苦難就會白白經受，而伊比利亞與迦太基也將在烈火中焚毀。但是假如我們勝利了，那麽我們將有機會改變亞平寧的歷史，而你們之中的幸存者將會成為世界的主人，到時這場勝利將會被詩人代代傳唱，到時候人們會指著你說，看吧，他參加過偉大的坎尼會戰，好一個英雄！”

“漢尼拔！漢尼拔！漢尼拔！”

漢尼拔一說完，沉默聆聽的人群立刻爆發起山呼海嘯般地呐喊聲，高高樹立在操場中央一直靜止不動的迦太基戰旗此時突然被西南風吹動地迎風飛揚。注視著士氣高漲的部隊在雄壯的戰鼓與號角聲中開出營地向著河對岸那片廣闊的戰場而去，蒙華站在漢尼拔的身邊喃喃念道: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維師尚父，時維鷹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