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時代 第2章 朱襄琴聲

工正見兩人一位是顓頊少君，一位是大夫人那邊來的女子，自然不能怠慢，一口答應找最好的匠人盡快修好。顓頊也信誓旦旦地向女娽保證一旦琴修好，自己會親自送去大夫人處。兩人好說歹說，說得女娽放下心來，回宮城去了。

顓頊這才脫身，忙著離開樂工坊趕去薄音大師處，正走著，忽然被人從旁一把拉住，顓頊定睛一看，是黎笑嘻嘻地看著他。

“你這是趕著去哪裡啊?我打招呼你都看不見。”黎問道。

“嗨，去薄音大師哪裡道歉去。”顓頊沒好氣道。

“道歉?你幹啥了?”黎壞笑著問道。

顓頊就把剛剛碰到女娽摔琴的事說了一遍，不料黎笑得前仰後合，道:“你要小心了，我這個妹子最是難纏了。”

顓頊一聽奇道:“啊，這麽巧?原來娽姑娘竟是你妹妹！”

黎認真地說道:“騙你幹嘛，她陪我母親從和氏來小顥，我這不是正要去大夫人處看她們呢麽。”

顓頊也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厲害。對了，養院現在怎麽樣了?”

黎道:“不知道，我和重，還有般，一直在和欵帥學泰壹兵法，也好久沒去養院了。”

顓頊頭一次聽到還有個可學的東西叫兵法，不禁大奇，忙問道:“泰壹兵法，那又是什麽?”

黎看一時半會兒說不完，便道:“這個，這個說來話長，以後有時間再慢慢講。”

顓頊強按下好奇心說道:“那你們仨可要好好學，不然以後我就學不到兵法的精要了。”

黎壞笑道:“這你得要跟重講了。欵帥講了這些時日，我只能聽個似懂非懂，般那個家夥總覺得兵法沒什麽用，因為最後還是要靠勇武衝殺敵軍，欵帥就說，只有重學到了精要。”

顓頊被黎這麽一說心裡癢癢的，本來要拉著黎再多問幾句，但想到還要去薄音大師處，而黎也趕著去見母親和妹子，於是二人就此別過，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果然不出幾日，琴修好了。

顓頊從樂工坊抱了琴來到宮城。宮城中桃花開過，落英繽紛，暖風微拂，楊柳發新，一片春意盎然。守衛都認得顓頊，所以他一路暢通無阻。

來到一處別院，再往前不遠處就是大夫人鴻風的住處了，忽然傳來一陣琴聲，顓頊不由得駐足，只聽路邊院內一個女子伴著琴聲輕輕唱道:

泗與汶兮，方渙渙。

蔓草零露，瀼瀼漙漙。

有美人兮，清揚婉。

與子邂逅，適我其願。

【1】

歌聲明澈，卻少了些許鮮亮，似頗有所期待，又略帶著慵懶。

隨著琴聲，顓頊慢慢踱到那院子門口，不由得透過半開的院門探頭向內望去，只見一個綠衣女子坐在屋簷下撫琴。一曲唱完，那女子抬起頭來，白淨的娃娃臉，一雙杏眼望向門口，正好與顓頊的目光不期而遇。

兩人都是一愣。

那綠衣女子正是女娽。

女娽看著愣頭愣腦走進院門的顓頊，兩頰浮起了一片紅雲，嘴角顯出一絲笑意，小圓臉映著繽紛飄落的桃花，分外嬌俏可愛。正是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顓頊一時看得呆了，木訥地上前施禮，卻忘了該說什麽。

“琴修好了?”女娽看到顓頊抱琴行禮的笨拙模樣，故意調笑著問道。

顓頊被女娽這一逗，瞬間放松下來，又重新見禮道:“哦，顓頊見過娽姑娘。”

看著面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娽，回想她哭鬧著要自己修琴的模樣，這前後完全是判若兩人啊！顓頊一下子明白過來，幾天前應該是被這個小妹妹耍賴拿捏了，難怪黎說他這個妹子難纏，只不過他此刻一點兒也沒有吃虧生氣的感覺。

“琴已經修好了，娽姑娘看看。”顓頊說著，拉開了葛布琴袋。

“既然顓頊少君說修好了，那琴就不用看了。你老實說，你站在門口偷聽多久了?”女娽盯著顓頊直白地問道。

這一問，顓頊倒還真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不由得故意乾咳了一聲，笑道:“這個，時間不久，只聽了一曲而已。”

女娽也開心地笑了，脫口而出道“下次直接進來聽”，說完，才發覺不妥，忙用手捂嘴，笑得臉更紅了。

“你快別抱著那琴了，放下吧，怪沉的。對了，你天天在樂器工坊轉，你也懂琴嗎?”女娽忙隨口岔開話題。

“這個，我懂一點兒吧，不過。。。”

顓頊還沒說完，女娽就插嘴道:“你來還琴，還要去見大夫人和帝君嗎?”

顓頊答道:“我本來正要去見帝君。”

女娽道:“這琴就是我們和氏要送給帝君大人的，我跟你一起過去吧。”

“好。”顓頊說著，又抱起了剛放下的琴袋，同女娽一起出了別院。

此時少昊青陽正在大夫人鴻風的院內，女娽的母親和氏也在。

看著顓頊和女娽兩人過來見禮，青陽笑道:“我聽說顓頊少君摔壞了娽妹妹的琴，可有此事啊?”

顓頊忙上前承認，並保證琴已經由樂工坊的匠師修好，說著把懷裡的琴呈上青陽面前。

青陽拉開琴袋，看了看，笑道:“哈哈，既然修好了，正好可以彈奏一曲，看看你跟薄音大師學得如何。”青陽說著把琴遞還給了顓頊。

“是。”顓頊躬身接琴，去廳堂下手方位坐定。

女娽聽聞顓頊也有學琴，後悔剛剛在別院沒能好好盤問，心中好奇，更多的則是期待。

顓頊雙手撫琴，並沒有多做準備，雙肩微動，起手抹過三弦，清亮之聲怦然流出。殿中幾人頓覺心中一輕，隨著顓頊雙手在琴板上的遊動，輕揚的旋律錯雜跳彈而起，繼而連綿轉合，讓人感到眼前是融雪的潺潺小溪，新發的嫩葉，紛飛的桃花，仿佛屋外間的春色撲面而來。

女娽沒想到顓頊真的會彈琴，驚喜之余，忽然心中一動:咦，他彈的這曲明明和自己在別院彈唱的調子多有暗合之處，只是此刻顓頊故意加快了節奏，使人覺得其中充滿了歡喜。

想到此處，女娽不覺暗暗氣惱，心道:好小子，原來琴彈得這麽好，還瞞著人家偷聽！

這時，一曲結束，屋中幾人擊節讚歎。

女娽見顓頊正向自己這裡張望，於是偏偏忍住笑，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這時，大夫人鴻風讚道:“此曲喜樂，讓人聽了如沐春風，心情大好啊。”

顓頊謝道:“大夫人過獎了。”

青陽看著顓頊笑道:“嘿嘿，薄音大師果然沒有看錯人，這抹、挑、勾、剔、摘、打、托，加上吟、揉、綽、注、進、退、撞，一右一左的手法，都得了先生的真傳，無不恰到好處。人說:樂為心之動。我看顓頊少君此曲亦然，所謂動於心，行於音者也！”

顓頊心虛，覺得被青陽看出了心事，臉一紅，忙打岔道:“帝君過獎了，小子覺得手中這琴似乎不是普通之琴，不知道可有什麽說法?”

青陽道:“你的感覺不錯，頗有眼光。此琴古老。相傳在有巢氏之後，朱襄氏立，朱襄氏大巫士達聽鳳凰之鳴，乃作此五弦之瑟【2】。後歷經數世，此琴複現於我東土，前幾日剛好由和氏君夫人帶來小顥。以前聽人說琴之最者有九德，所謂奇、古、透、靜、潤、圓、清、勻、芳也。今觀之是矣。”

顓頊聽到此琴傳承如此久遠，不禁心中慶幸，要是前日真的給磕壞了，豈不是大大可惜。想到這裡，顓頊抬頭再看女娽，兩人眼光一對，顓頊又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這時，顓頊聽青陽說道:“樂者，陰陽之和也。樂禮，五行次序也。樂之大用者，終歸還在於承天命、告先祖。至於說大音自曲，但奏無琴，這種境界至今還沒有人見過呢。顓頊，這朱襄之琴就送予你吧，不要辜負了它。”

顓頊忙起身躬身致謝，肅然道:“小子謹遵帝君教誨。”

從青陽和大夫人處離開，顓頊就一直緊跟在女娽後邊。女娽並不搭理顓頊，眼看已經回到女娽住的別院門口，顓頊忍不住搶前兩步說道:“娽妹妹為何一句話不說?”

女娽停步一瞪眼道:“你不是也沒說話嗎?你偷聽人家，會彈琴卻故意瞞著我，現在連古琴都搶跑了，你還要怎樣呀！”

顓頊聽了，被噎得說不出半句話來，又怕女娽真的生氣，趕緊求道:“不是，唉，不是這樣的，那，琴還給你還不行?”

女娽見顓頊急得語無倫次的模樣，噗哧一聲笑了，和顏悅色道:“不要你的琴，人家自己有呢。”

顓頊見到女娽的笑臉，總算松了口氣，道:“我今天還要到工坊和薄音大師那裡去，這麽寶貝的琴，我看還是放你這裡穩妥，勞煩娽妹妹替我保管好不好?”

說著， 顓頊把手裡的琴交給了女娽。

女娽接過琴，笑得更加燦爛，叮囑道:“那你記得來啊！”

顓頊大喜，生怕女娽又改了主意似的，連忙說道:“我一定來。”

說罷，顓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顓頊身後，女娽抱著琴，靠在門邊，目送著他的背影。

雎水北岸的共工氏村寨中，矗立著一座新建的木架塔，羽、栗和仲叔正站在塔頂層的瞭望台上。仲叔第一次上到塔頂，格外興奮，指著北面一望無際的平原道:“這裡能看得好遠啊！”

栗笑道:“羽哥這主意真不賴，整個雎陽之地連個小土山都沒有，咱這個塔就是整個雎陽之地能看得最遠的地方，周圍有什麽情況都逃不脫我們的眼睛。”

羽對這個瞭望塔也很滿意。

這個雎陽寨是共工氏在雎水沿岸的聚落中心，身為共工氏在雎陽之地的軍事頭領、雎師大行，守土安民是他的職責所在。而且，羽的家人也住在這裡，不久前他和女鵐的兒子繇剛剛出生。

【1】改編自《詩經》鄭風-溱洧zhen1wei3，和鄭風-野有蔓草。渙渙huan4，河水解凍後奔騰的樣子。瀼瀼rang2，形容露水多多。漙漙tuan2，形容露水圓團的樣子。

【2】朱襄之琴，五弦之瑟，相傳“有巢氏沒，數閱世，而朱襄氏立。乃令士達作五弦之瑟。都於朱，故號曰朱襄氏。”又有“。。。因風沙之叛而增修其德，琴五弦，帝於此未嘗敢一日自遺也。後遷於曲阜，卒於茶鄉，在位一百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