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拉著桐,不停的打量,風吹日曬霜留痕,披肩棘痕猶有血。
不過,能活著回來,老人也滿足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正好,過幾天族裡大祭,你帶咱家的鹽焗雞去上貢,跟祖先匯報一下,好好還願,感謝他保佑你啊!”
桐原本還很開心,可是聽到這話一愣,緊接著說道:“辛屈不是祭天嗎?跟祖先匯報什麽?”
“你不懂!咱們有辛氏是有德氏族,祖先有列鬼神之位的!”老頭信誓旦旦的說。
“啊?”桐都懵逼了,“天上只有一個神吧!”
“對啊!就是一個神,帝。但帝雖然無所不能,但他受製於天道法則,不能直接干涉人間,而人間鬼神遍地,很多都是與帝對著乾的惡鬼邪神。
所以咱們有辛氏最近正在幫帝收割鬼神作為祭品,將這些為禍一方的鬼神,從人間殺死,用神位套牢祂們,令祂們調節四時風雨,保我們風調雨順。
如果做不到,那這些鬼神要按照天道法則懲治,祂們會被剝離神位,然後從之後有功德的祖靈中選拔。
比如這一次,朱雀湖的湖伯,叫做阿曲羅,是原來阿曲部落的庇護之神。
今年夏天,朱雀湖大水,淹了一半朱雀營的土地,導致減產嚴重。
族長今年將替天行道,廢掉湖伯阿曲羅的神位,然後將本次救水喪命的一個庶人,兩個歸化人,冊封為湖伯廟三祇。
祇名今早就張目了,分別是——湖伯、觀水、司漁。
朱雀湖也要改名叫做渠羅湖。
族長將敕封三個地祇,鎮壓阿曲羅,直到它被帝和天道判罰磨滅。”
聽到這話,桐眼瞳一縮:“怎麽可能做到?這可是鬼神!”
“所以啊!要拆分鬼神的權責。”老頭兒微微搖頭說,“帝對天地萬方的劃分主要是三塊。
分別是神、祇、冥三個權責。
其中神是天神,祇是地祇、冥是冥差。
天神隻管宇宙洪荒、滿天星鬥與四時行運。
地祇隻管山川海陸、五谷豐登與六畜興旺。
冥差隻管生老病死、獎善罰惡與輪回轉世。
伱不懂,南邊大邑商信仰的帝,那不是我們信仰的帝,我們的天帝,主管一世不假,但他不需要人牲願力,那是鬼神逆著天地法則來推行的,目的是為了殺死天帝。
人間百萬鬼神,百萬部落,盡是這群倒反天罡的鬼神在推波助瀾。
天帝作為道的唯一權責之人,他需要負責天地人三界安穩發展,不能親自下場,但這群鬼神恨不得親自下場,目的也是為了逍遙自在。
但他們為了逍遙自在,公然要害我們,我們能慣著他們?”
這個老頭兒絮絮叨叨,辛戊在邊上桌子坐著,拿著他家堂妹送來的水說:“他又去聽講了?”
堂妹聞言白了一眼說:“懂個什麽!難道人就不能成為神祇冥差嗎?”
“做功德當然可以。”辛戊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你沒看到你家這個小子,都跟見鬼一樣了?”
“見鬼就見鬼咯!我倒是很相信巫小葉的話,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全然為了鬼神而活!要為國,為了家,為了自己親近的人。誰也不知道災難與明天什麽時候會來。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既然我們都盡人事了!那麽救下這麽多人,憑什麽沒有功德傍身?憑什麽將我們的努力,歸功於那些從未現身的鬼神身上?
就算要歸功,也得歸功在我們自己身上!
區區鬼神而已,卸掉祂們的神位,拆分他們的權責,變成我們的祇位,然後一步步升遷。
庇護一地積累香火功德之後,等實力夠了,自然就會庇護更多土地。
到時候從地祇升城隍,再升神位,十年不夠就一百年,反正我們子又生子,孫又生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除非,真的有大災一口氣滅掉我們,否則我們早晚能與祖靈相輔相成,不斷擴張出去。”
看著自己這個堂妹雖然面上不見幾分虔誠,但語氣裡那種熾熱,辛戊也不說啥。
雖然老巫很厲害,但很可惜,辛屈更厲害。
辛屈設計了爵位,套了爵位設計了神、祇、冥三界官職,怎麽升遷,怎麽貶謫,都有講究,最關鍵的是最後的裁判權利,握在了辛屈手中。
每年大祭,不僅僅是大祭,更是對突發事件的一種判罰。
一般情況下,只有出現大規模受災,比如今年的朱雀湖大水事件導致了上萬畝田土被淹,死傷數十人,並且朱雀湖的地理位置很重要,這邊損失一大,辛屈這邊就得調撥大量的物資去彌補缺口。
所以,辛屈要對之前他遵循本地部落自薦鬼神的原則,冊封的朱雀湖伯阿曲羅的神位進行貶謫和拆分。
本地的部落也不反對,因為現實就是他們給了足夠的祭祀和待遇,然後換來的就是一場大水。
要不是有辛氏的三個部眾死命守著圍堰,拿肉身去堵決口,爭取來了更多時間,現在受災人數還得再攀一位數,所以辛屈要表彰要宣傳,直接拆了神位改為地祇,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對神權的弱化。
並且還開辟了更多的崗位,供後來者覬覦。
畢竟湖伯權責拆成了三部分,未來還能繼續拆,那麽更多的人就會覺得自己有機會不是?
這一套言論,對於很多老頭老太太很有言論。
他們年紀大了,忙了一輩子,生活經驗積累都很多,但因為不識字,只會說,更多是傳給子女,希冀他們能更安全的活著。
但辛屈不可能真的讓他們徹底將這些經驗帶進棺材裡。
畢竟每個人的經驗都千奇百怪,總會有一兩個奇思妙想,年輕人現在沒空,得去忙生產,那麽這些老頭老太太,可以通過宗教的方式,讓他們自願將積累的經驗整理出來。
雖然慢了點,但他們現在也沒啥工作要做,就讓他們帶著孫子孫女,一起去聽巫小葉宣講新的“宗教”,不斷強化彼此的認知。 uukanshu
人生已經遲暮,在這個還沒有完整宗教體系的時代,辛屈率先給出人也可以成為神祇的概念,做好事會被地界延壽,受苦受難的話,輪回轉世會有優待,這群人會怎麽想?
長生、富貴、留名,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他們活了一輩子,心力不足,也沒啥追求了,宗教的到來,就是一味良藥。
辛屈折騰出來的宗教,是只要你心懷善意,你就能知道有回報的。
成本低,見效快,辛屈還用族長權力保駕護航,用行政權力強製推行祭祀,不管是不是真的能成神,至少在眾人心中,他已經成了。
所以,這套理論,已經從昌平散播出去,最近延慶縣裡,也多了有空聽課的信徒。
他們會繳納十斤左右的粟,然後粟被廟裡收集起來,每日祭祀結束之後,分給一些老人或者生病的奴隸。
這些生病奴隸往往很快就會成為教義的擁躉。
這一次下去堵圍堰缺口的歸化人,就是當初第一批受到這套教義恩惠的人。
宗教服務於政治,多神教有多神教的玩法,玩得好了,那真是很有用的。
至少昌平的氣氛和其他幾個新設的縣格格不入,因為這裡的人有信仰,有能力,有家資。
作為第一批富起來的人,他們已經開始追求精神上的富足了。
“爹!我回來了!”
又是一聲少年嚷嚷,一個小子推開籬笆門,抬手拍掉大鵝探過來的腦袋,然後抬起頭:“謔,這不是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