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微微皺眉看著眼前這個穿著“武功服”的少年。
少年梳著冠,簪桃木,身上披著木甲,內裡是鹿皮,腳下是百納厚布鹿絨靴,腰間掛著一張弓,和一把石斧頭。
這打扮,倒是跟城內行走的“武士”們如出一轍:“你怎麽穿成這樣?”
“今日武功課,有什麽問題嗎?”少年走到牆邊,掛了弓和斧頭,然後伸手取瓢,舀了大缸裡的水,正在咕咕冒泡,仔細看這口缸的底下,有木炭正在燃燒。
弄了一些,澆在邊上結冰的盆裡。
然後等冰化了,這才弄來毛巾洗了洗,擦擦臉。
“沒有。”桐不想多說啥,自己這個弟弟,他從小就不對付。
“嘿,我知道你想說啥。”少年擦完了臉,洗乾淨毛巾之後說,“無非就是想說,咱們不是商人,穿這麽好幹啥,能下地乾活還是去狩獵?”
“哼——”桐懶得回答。
少年撇嘴,然後喊了一聲辛戊:“舅,族裡什麽時候要對外開戰?我年歲到了,該上戰場抬爵了。”
“你才多大?”辛戊白了一眼,“別太在意,伱哥回來了,不代表心回來了。辛丙老巫那邊還得跟屈這邊談判。如果真的決定好了分家,桐是留在昌平還是去枯寨,還得他決定。
到時候提前分家,你爹娘身上總有一個爵位落你身上,著什麽急?”
眾人聞言一愣,緊接著老頭兒就激動站起來:“分家?分個屁的家!辛丙是幹什麽吃的?好端端的不回來,去南邊幹啥?
當土酋?南邊有什麽好的!發展起來了,能是自家的地盤?人家商人一句話,你能留在那邊?”
“老頭,別急別急!辛戊這不還沒說完嘛!讓他好好說!”桐的繼母驚了,趕緊來安撫一二,然後瞪著辛戊,“傻愣著幹啥?好好說!”
“好好好。”辛戊歎了一口氣道,“惡人我來當。你小子待會閉嘴。”
桐沒說話。
辛戊才繼續說了一下之前城內的事情。
不過冰甲的做法,被他隱去了。
畢竟太極端了。
背後的影響也不好。
老頭兒則是聽得幾乎窒息道:“糊塗!辛丙和老巫,怎麽能這麽糊塗!不知道現在有辛氏是五萬口的部眾嗎?咱們一句話,山南上上下下,誰不得抖三抖!好好的大方之民不當,偏生跑去南方給商人當狗?
你趕緊讓他們回來!算了!不管老巫怎麽想!你小子不準離開有辛氏!”
“爹……”桐剛想說話,老頭兒直接瞪他道,“如果你還當我是你老子,就給我閉嘴!
知不知道老子現在一年到頭辛苦耕種是為了誰?
還有你,現在連婆娘都沒有……”
“有了,懷著呢。”桐又說。
“屁!不認!什麽身份,身份檔次,能給你當妻?”這老頭氣得直擺手,“我已經給你物色了一個酋長的女兒!人家就這麽一個女兒,你娶了她,回頭去他們部落,就是百十號人的酋長。
有族裡撐腰,等你未來爵位升上去了,得到了氏,這百十號人跟你改成你的氏,只要去了軍中,早晚搏出一個好爵位。”
“辛屈準備在官大夫之上增加三個爵位,卿大夫、少卿、上卿。”辛戊繼續說,“之前辛屈給士大夫開始安排氏,並且給一些小地盤當封地。
到了卿大夫開始,將可以豢養扈從。
卿大夫百人、少卿三百人、上卿五百人。
並且還會給邊地大塊土地作為封邑。
這可是邑。鄉邑規模,不小了。”
辛戊說完,老頭兒就更興奮道:“聽聽!臭小子!卿大夫就能得到封邑,就有幾百扈從,這意味著是幾百戶。
並且還有族裡幫你、保你,你看看南邊你能得到這些嗎?”
“哪有這麽容易。”桐反駁著。
“就是這麽容易!有辛氏戰無不勝!從族長領導至今,就沒有戰敗的時候!”
少年第一個不答應,環臂抱著,一臉不屑。
幾乎少年們都迷信辛屈,都認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就是有辛氏。
不管是有辛氏是有德之族的傳說,還是有辛氏真的戰果煌煌。
“就連商國都幾經戰敗,哪有一直贏下去的部落?”
桐也不客氣,繼續逆著少年的話來。
“我說有就有!”少年梗著脖子,漲紅了臉,“就算沒有!我也會讓他變成有!戰爭殘酷不假,但只要每個人都盡己所能,以弱勝強,以少敵多還不是信手拈來。
更何況,我們不會這麽做!
你不懂!因為有辛氏這兩年半的經歷,你不曾經受。
而我們是親歷者!我們這些年歲的小子,每天都被押著讀書、寫字、演習、駕車、律令。
或許論經歷不比你多,但論能力絕對不比你差!”
桐微微一愣,他察覺了一種莫名的自信,也察覺了少年心緒裡的澎湃。
“這小子說得對,南方我也親眼去看過。但屈不一樣,他之所以能帶著有辛氏一路贏到現在,就是因為他懂得用水火來助陣。
之前他們在放山火,我沒有參加。
但打長辛氏,他親手逼自己的舅舅投靠。
打墨氏,他更是用一把大水,直接淹死了五千人。
從他開始,戰爭就不是南方商族想象的那樣,打過去,祭祀掉。
而是直接將你徹底消滅,然後抹除。
論震懾,或許商族的震懾更長遠,但對於辛屈的做法來說,你已經沒了,震懾就不是給你看的,而是給那些還活著的人看的。
商族需要一次一次的祭祀,讓更多的人恐懼。
但有辛氏只需要一次戰爭,就能將潛在敵人變成族人,變成臂膀,不斷壯大。
所以兩年半,有辛氏五萬口眾,雖然真正列戶的族人只有一萬四,但我們還是有大量可以補充的人力。
他們不會隨便的考慮複族,因為不需要。
他們的鬼神信仰還在,族裡不干涉,只要不破壞有辛氏團結的舉措,那就可以。
他們還能得到土地,還能耕種,有功於有辛氏的還能得到升遷。
你爹給你談的那個酋長,是個草原人,去年被族裡從西邊帶過來的。
這些草原人也在積極融入有辛氏,這個酋長一直沒有生出兒子,若是按照草原規矩,他一但死去,家裡的一切,都是下一個族長的。
他對女兒還算疼愛,所以他不想這樣,所以他想要保證自己的女兒生活安穩。
而族裡的宗法制,能保證他的需求得到滿足。
嫡長子繼承製,不可否認,辛屈敲定得很好,不管未來如何,你和正妻的子女中,只有一個宗子或者宗女可以一半財產,剩下另一半是分配給其他子女的。
這樣一來,不管家庭成分多複雜,嫡長宗子或者宗女只能一個,所以母族的地位很重要。
明白我的意思吧?”
桐皺眉片刻說:“那如果這個長子不是我的呢?”
“妻出皆為嫡。但宗子只有一個,立誰為大宗,你自己看著選。反正都是嫡出,要是沒有嫡子,那就只能立庶出。但一開始立庶出,就只能立年長的,可以服眾的。 uukanshu 畢竟你的爵位,主要是給宗子的。”
辛戊說完,輕咳一聲繼續道:“好了,話說得夠多了。屈讓你來見父母,你們也好好的說說話。我故意留到現在,就是擔心你們話說不開,鬧起來。
南邊去不去,你自己做選擇。
我跟辛丙,雖然是兄弟,但現在我是不可能去南方了。
所以,分家是必然了。
但你不一樣,你在南邊有女人也沒關系,等孩子大點,接回來就是。當不了妻,可以做媵,孩子當庶出就是。
當然,第一個孩子是不是你的,誰知道呢!所以,等第二個或者第三個,你要是喜歡得緊,可以給他輸爵。
戰場不見得都要上去,孩子一回來,就可以落戶做庶人。
長夠了歲數,就可以去衙門延請一二,填個表,兌好家田給孩子養著。
每年存一點收成去糧行,孩子長大,立刻就能抬爵。
將來就算孩子分家,他顧著的熟地均給他,再讓他去衙門請個新戶,不用三五年你就可以抱孫子了。
行了,我先走了。”
辛戊溜了,桐還是沒說話,少年則是起身,去拿沙盤,到角落去練字。
女人去做飯,就剩下倆父子。
片刻,老頭兒才說:“今晚有廟會,與我一道去聽聽。”
“好。”桐頓了一下,沒有拒絕。
“行,婆子,鹽焗雞端上來,上貢的晚點再整一隻。還有粱酒,我好不容易弄來的酒,今晚跟這小子喝兩杯。”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