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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士兵，他的朋友，他一切認識的人….
於他們的認知裡，裴行儉永遠是無比狂傲，渴望戰爭，享受戰爭。
紅了眼?哭了?
是不可能出現的。
而今日，它出現了。
人永遠不是只有一面，都有七情六欲，都是複雜的，哪怕最狂傲的人，也曾有過哭泣的時刻。
而唯有面對那未過門夫人，裴行儉才會如此失態。
那個記憶裡的女子，他的未過門夫人….
夫人總說他是朽木，可裴行儉卻認為，自家夫人才是朽木。
徹頭徹尾的朽木。
夫人明明可以不用跟他來的，只要不跟著他，屆時秦王手下人找著她，就說和他裴行儉沒關系，秦王的人也會信。
因為她還沒過門，還不是姓裴，不叫裴夫人。
可她還是跟來了，義無反顧。
知道九死一生，也選擇跟隨。
“傾辭，抱歉，抱歉…”
他抱著那墓碑，仿佛是在抱著那曾經已故的未過門夫人，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流下。
他以前也哭過。
但是距離上一次哭，已經是十年前。
上一次哭，是十年前的那一夜。
自那之後，裴行儉再也沒有哭過，但今日見到自己本該相濡以沫的夫人，於十年前死於尉遲敬德手下，他哭了，哭的很傷心。
他曾幻想過與夫人成親生子，也曾愁到底以後孩子出生學文還是習武，也曾愁該怎麽教導孩子，是嚴父好還是慈父好?
他想過很多未來，但自那一夜之後，都成了空中樓閣。
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那高高在上的秦王！
如裴行儉這般十年前失去一切的人，李承道的軍隊裡，有太多太多了。
也正因此，
他們比任何人，都想復仇秦王！
即便秦王強到不可戰勝，可有這股子仇恨枷鎖，再加上有那個孩子的帶領，他們哪怕是螞蟻，也敢來咬上秦王一口！
“傾辭，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了半天，裴行儉起身。
不過他又回到墓碑前，用雙手替墓碑擦去不乾淨的地方。
“這一次我回來，是隨殿下一起復仇而來。”
“當年咱們吃了很多苦，家裡三族，更是都被秦王以叛賊之同黨處斬了，這一次回來，我也想讓秦王嘗嘗，被殺光家人是什麽感受。”
“當然，如果我辦得到的話。”
裴行儉哭著笑了一聲，想了想，繼續道:“等我回來，這一次我不逃了，也不走了。”
“若能殺了秦王，我回來陪你，在你身旁安個墓下葬，你孤單了十年，往後不該孤單了，我會陪你。”
“就像當年咱們說的一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當然，當年你還罵我，說是怎麽會把兄弟拜把子的話說出來了，但….我挺喜歡這句，而且你也同意了。”
“我真的….不想活了，我這浮萍，若不是還有對秦王的仇恨撐著我活下去，我怕是十年前就下地府去陪你了。”
“而若是殺不了秦王，或者說沒能看到秦王伏誅那一日，我死在了半路上，那我….希望殿下會把我的屍骨帶到你這裡，若來不了，那還請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還有….”
裴行儉嘮嘮叨叨說了許多。
他其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他手下的士兵，手下的副將，總是說他為什麽寡言少語。
為什麽勝仗之後，依舊默默無言。
他們很不理解。
現在的話更是不理解了，因為裴行儉對他夫人說的話，實在太多太多了。
終是。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縱使再怎麽不舍，裴行儉也知道此時戰機為重，不能在耽擱下去了。
他起身，最後一眼認真的注視自家未過門夫人。
“走了，真的走了。”
裴行儉又多看了棺材一眼，隨即轉身往外面走去。
也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吹得他往後倒退一步。
裴行儉眼眸閃爍。
回過頭去，刹那之間眼眸錯愕。
朦朧間，他仿佛看到那生死相隨的夫人，一身農家女打扮，如十年前那般容顏，充滿少女之氣，正含笑的注視著自己。
朝著他揮揮手，唇齒輕啟。
這一幕，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懷裡的夫人，衝著他說最後一句話。
“行儉，路上小心。”
少女留言，刹那間十年前那一夜年輕的裴行儉與如今的裴行儉，也是背影重疊，一致的轉身，輕輕的“嗯”了一句。
他再次轉身就走，只是這一次心情好了一些。
一切都居功於死去的夫人楚傾辭。
然而，真是如此嗎?
世間….哪有什麽死人復活，不過是活著的人的幻想罷了。
或許，裴行儉還在幻想著，那個曾經的笨蛋，曾經的夫人，依舊….還在身旁。
過往朝夕相處與死的托付，使得他們之間的情感比什麽都深厚。
他仿佛也不願…..承認那個人的逝去。
….….….….….….
離開了墓地群。
裴行儉快速擦去眼淚，盡管還是有著淚容，但心態已經比來時好很多了。
墓地群外，有瑤光營統領早早在此等候，走了過來，微微錯愕:“將軍，您….沒事吧?”
裴行儉點頭:“沒事，那群抓著的大唐士兵，問出什麽了沒?”
提及正事，
瑤光營統領不在擔憂裴行儉的狀態，凝重道:“問出來了，都是些烏合之眾，輕輕拷打便問出來了。”
“他們說，每個月頭都會有一封信發往長安，道此處平安，而這個月還沒發出，我們是否發出去?”
“不必了。”裴行儉搖搖頭:“當時那姓王的，臨死之前把一封信撕毀，想來是那封信了，以尉遲敬德的謹慎，若我們用其他人代替書寫平安信，他看出來不是姓王的字跡，也會起疑並且派人過來查看情況。”
當年裴行儉與尉遲敬德的交戰最多，再加上全家都死於尉遲敬德手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尉遲敬德。
瑤光營統領皺眉:“那….我等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裴行儉面帶笑容，瘋狂的笑容。
這一刻，
仿佛那個戰爭瘋子裴行儉回來了。
“去松綁一些人，讓他們回去長安城，讓他們去告訴尉遲敬德，去告訴秦王，去告訴所有的當年既得利益者，十年前東宮的那群失敗者，回來了！”
“我們….從地獄爬了回來，找他們….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