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歇息一會兒,半個時辰後,趁天還沒黑透,一起去選三千尚不算疲憊的士卒,明日登城防守。在內牆做些布置,便於迅速下城脫離敵軍。在登城馬道上儲備油甕,讓出主城牆後封鎖登城馬道讓敵卒不能迅速追趕。另外在後關牆上下都部署弩卒,截殺追擊的敵人。這三日因示弱防禦,士卒的傷亡增加了很多,明日還是盡力多保住一些力量。”
將閭的話音有點沉重:“傷卒都轉運寧秦了?車輛是否還夠明日和後日運傷之用?”
“這個請將軍放心,車輛還是屬將未來之時將軍自己所備,屬將認為足敷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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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夜,兩個人影伏在山頭的亂林中,身上的衣服雖然還說不上支離破碎,但也快成麻布帶子了。別說,這樣子非常像現在狙擊手所用的吉列偽裝服,都是雜亂無章的布條,隱藏效果反而更好。
遠遠的地方燈火通明,隱隱約約的能看到一群一群的黑點在架設著什麽,一塊塊的看不太清楚的東西被吊到看成去類似城牆的高處,然後又放下,然後又有新的吊起來…..
“閃猴,我看著怎麽都不像在修築宮殿,倒像是在築城。”一個黑影說道。
“我眼力不如你,只是我也感覺像是築城。以這個距離能夠看到的大小,如果是築殿,這個大殿恐怕比阿房前殿還要巨大。”閃猴以前到過鹹陽,遠遠的見過阿房宮的前殿台,“黃伯,在這個地方如果真的築城,那就正好卡死了到關中的道路。如此一來,將軍即便破了函谷關也會在這裡再次遭遇攻城苦戰。”
這兩個人就在鹹陽觀看皇帝出巡的周文軍斥侯。他們離開鹹陽後雇了一輛馬車以日行六十裡的速度到了驪邑,然後快腿趕到寧秦附近就被秦銳軍的警戒線堵住了。兩人於是開始發揮翻山越嶺的本領,從河水南側的山地向東行進,終於發現了一條由南向北的山溝,順著山溝向北看,能夠看到遠處工地的燈火,於是兩人順著山溝西側摸到了距離警戒線最近的山頭上。不過此處距離新關也有十裡以上(約4、5千米),眼神再好也只能看到個輪廓。
“不成,一定要想法摸進去把情形看清楚。”黃伯咬咬牙下了決心,“現在天色昏黑,咱倆的衣服又穢又破,反而不那麽顯眼。”
“這樣,”他一指山溝東側的另一個黑沉沉的山頭,“我順著此溝想法悄悄潛得盡量近一些,看清楚一些,你則到那裡等我。如果我失手,秦軍也會向這個方向搜尋是否還有人潛藏,你在那裡就會安全許多。若聽到秦軍喊喝,或天色微明我尚未來匯合,你在那裡都不要再停留等我,立即繼續越嶺東行,向大將軍稟報就說這裡在築新城,要大將軍加快攻擊速度,在新城未成之時破之。”
做斥侯的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乾,危險是時時相伴的。所以面對黃伯大無畏的犧牲精神,閃猴並沒有感動得心情激蕩,只是點頭說:“那就這麽做,小心為上,如果進不去也不要太勉強,我在那個山頭上關注這邊的動靜。”
兩個黑影隨即兩分。
黃伯借助遠處築城映射過來的微弱光線,在山林中亂糟糟的灌木裡慢慢向山下摸去。他沒有下到溝底,溝底是必然有埋伏的地方,而是向下走了幾十步,就貼著山的走勢向北而去。
前行了沒有百步,就聽到了側旁傳來一陣潺潺的水聲。他心中一喜,如果借助溪流前行,一是能夠掩蓋自己行動時可能發出的響聲,二是溪流上方的空間糾纏的植物相對較少,利於走得快一些。他馬上就向水流聲方向靠了過去。果然,沿著這道很小的溪水,他很快就來到了相對較低的地方。他把耳目的能力都提到了最高級,不但要看在百步之外舉著火把往來的巡卒隊,也要仔細傾聽是否有埋伏的暗崗。
又向前靠近了幾十步,他開始計算巡卒的巡查規律。一隊巡卒從他眼前走過,借著火把的光亮,溝兩側陰影中蹲伏的兩夥暗崗被他發現了。他估算了一下那兩處的黑影大小,每處應有三人左右,都坐在小土坡下,一個類似腦袋的黑影探出土坡左右觀瞧著。
腳下的小溪此處已經向溝底流去,黃伯緊張的思索著下一步的走向。現在看突破山溝兩側的這兩處暗崗的難度太大,且不說三人一組自己是否打得過,對方只要一聲叫喊就能把巡卒招來,這才是最大的威脅。溪水又向溝底而去,已經無法利用,他思忖了一下決定向暗崗上方山頂方向走,看能不能找到一個真正的突破口。
黃伯小心謹慎的向前摸著。他本是關中於商一帶的獵戶,因為身手好,被一個商隊雇傭衛護,在山東跑了幾趟交易。獵戶的生活很艱苦,做商隊護衛則相對舒適很多,加上他人很警覺,為此使商隊躲開了幾次小匪盜的埋伏,加上為人仗義,很快就成為了商隊護衛的首領。
只是命運多舛,好日子沒過多久就趕上陳勝吳廣的大起義,而他所依附的商隊當時正在城父西邊,被一夥也聲稱起義反秦的流民給盯上,商隊中的大部分人都被殺了。正在危急關頭,正向陳郡進發的張楚軍前軍到了,算把他和幾個勇力尚存的人給救了下來,他在感激之下就加入了張楚軍。由於他能力強,很快就在軍中脫穎而出,編入了張楚軍中比較精銳的軍中,然後在周文伐秦時他所在的精銳軍也就成為了伐秦軍的骨乾。
耗費了約有兩個時辰,在近子時時,他終於深入了警戒圈內。
這個警戒圈顯然不止外圍一層,每隔一裡左右從山坡林間到溝底的小路上就有一圈巡卒往來,但設有暗崗的只有最外層,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在巡卒隊之間左右穿插,一直靠到了距離“工地”只有一千五百步的地方。雖然距離近了一半,但可能是由於溪水的緣故,山溝中開始慢慢浮起一層霧氣,導致對溝頭外的築城情形反而不如剛才在遠處的山頭上看的清晰,影綽綽的。黃伯咬了咬牙,只能繼續向前緩慢移動,兩耳支的高高的,一有異動就隨時停下靜聽。
只有一千步了,霧氣卻愈發濃厚起來,現在“工地”雖然還能看到一些城垣的影子,可總體看去就是一團明亮的黃色光團。
黃伯一轉念,既然我只能看到巡卒的火把,他們在明我在暗,巡卒想必更看不到我。只要別弄出太大的聲音驚動他們,也許可以前行的更快一些。於是在一隊巡卒在他眼前從這個山坡橫著走到溝底並向另一端的山坡上行之後,他立即向前迅速掠去。雖然發出了一些聲響,但聽起來就像山間的快速竄動的野豬等野獸的聲音。
忽然,他作為獵人的第六感覺察到了危險,背後一股寒意突然籠罩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在他的獵戶生涯中,這一般是背後出現凶狠的虎豹之類動物時的感覺。
他嚇得立即伏身貼地,一動不動。頭頂的發絲感覺到一縷微風是從身後向身前飄動的,所以不虞自己的氣味被猛獸嗅到,這多少讓他安心了一些,或許只是過路的野獸吧,只要自己不動,一會危險就會過去了。
趴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雖然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但那種危險的感覺也一直並未消失。他的汗下來了,這是被盯上了,沒準後面的猛獸正在準備飛撲過來。
黃伯微微抬了抬頭,身前十步左右有一個突然向下小溝,如果自己猛然前撲到溝中並迅速橫移,或許能避開身後猛獸的致命一擊,在前撲的同時還能把腰間的短刃拔出來自衛。這樣做很可能會弄出比較大的動靜而把巡卒招來,但現在顧不得這麽多了,先保住眼前的性命再說。
他把全身的肌肉都繃緊,然後像彈簧一樣一躍而起,迅速的向前方的暗色溝壑奔去,同時右手摸到腰中短刃的握把就要抽出。
背後一聲輕叱:“趴下。”兩塊石頭帶著風聲飛了過來,一塊正好砸在黃伯去拔短劍的右手手肘,一塊則砸到了他的膝彎處。黃伯一個栽歪倒在地上,但他並沒有停下,順勢就向前面只有幾步的溝沿滾去。
不是猛獸,是人。這多少讓他稍稍欣慰了一點,但人一樣致命,這顯然是秦軍的暗崗,自己居然毫無察覺。他一邊咒罵著自己的失察,一邊想著到了溝內如何逃跑隱蹤。但他只是念頭剛起,溝內就站起了一人,還沒等他反應,那人一拳就夯到了他頭頂。就在他一陣暈眩之時,一隻腳踩上了他的胸口:“別動,如果不想死的話。”
溝內的人那邊響起了吹火的聲音,接著一隻火把被點燃,湊到了黃伯向上的臉龐前,“居然能潛入到這麽深的地方,這人也足以和我等兄弟比肩了。”溝中人嘿嘿的笑著。
黃伯的大腦急速的運轉,正在想編一個獵人誤入的謊言,踩著他胸口的腳收了回去,一個聽起來似乎有點驚異的聲音:“咦?你看來很面善,你是……黃伯?”接著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他的左手把他拽的坐了起來,不過另一隻手順勢把他腰間的短劍抽了出去。
黃伯先是一驚,坐穩後借著火把的光看了看從身後過來的人,又是一喜:“野皮,怎麽是你?”
原來擒獲黃伯的這倆人,一個是風影閣的野皮,另一個則是風影閣的牆鼠。
皇帝親往新關觀戰,算是親履險地。除了周文二十萬大軍的威脅外,還需要防備意外的刺客,比如周文派出的斥侯、殺手等。
在攻伐時派出殺手刺殺對手重要的重臣、大將,甚至能終止一場戰爭。歷史上,吳國闔閭刺殺吳王僚後,王僚之子慶忌招兵買馬準備攻打吳國。就在慶忌伐吳的途中,王僚派出的刺客要離刺殺了慶忌,使得這次伐吳之舉隨即煙消雲散。因此,雖然胡亥對往新關之行並不覺得危險,但身邊的大臣卻不敢大意。除了胡亥的貼身郎中三衛外,不光衛尉,就連秦銳軍都派出了大批的斥侯在皇帝周邊四處查探。
頓弱本想把捕影閣耳目也都撒出來,後被王敖勸阻,說捕影閣主要還是要防范六國細作,阻止在關中民眾中製造混亂,保衛皇帝的事情,就由他的風影閣來做吧。
風影閣銳士要想殺人就必須先防止被殺,所以也具備強大的偵察能力。王敖調動了三分之二的風影閣銳士散布在皇帝周邊,去竊奪皇后景娥的野皮在完成了任務之後沒有回鹹陽,和前來防護皇帝的牆鼠組成了一組,加入了一隊巡卒在新關周邊警戒線上巡查。在其他巡卒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的時候,他卻發現了黃伯的異動,於是他讓巡卒們繼續巡查,自己與牆鼠一道,一前一後的去包夾黃伯。
野皮把短劍遞與牆鼠,自己蹲下來說:“黃伯,你不在於商做獵戶,怎麽跑到這裡刺探大秦軍機?你可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你不要告訴我你追蹤獵物一直追到這裡。”說完,嘿嘿一笑。
黃伯歎了口氣:“你抓到我立功了,我現在是張楚軍的斥侯。”
野皮照著黃伯的後腦就是一巴掌:“我還不知道你是反軍斥侯?鬼鬼祟祟的。不過我就奇怪了,你說你我都是關中老秦人,兩個亭相距沒有幾裡路,我是老秦軍卒,你怎麽倒成了山東反軍的斥侯,難道是周文救了你的命?我知道你義氣,真這樣我倒能理解了。”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給我說說吧。”
野皮也是於商人,從軍前同樣也是獵戶出身,經常在山裡遇到黃伯,一來二去成了朋友,時不時的還一同打獵謀生。別被黃伯這個名字迷惑了,他不過跟野皮差不多大,不到三十歲。古人不是講伯仲叔齊的兄弟排名麽,黃伯就是“黃大”。後來野皮被征了兵,進了中尉軍做斥侯,兩人才不再在山裡相遇。
“雖然不是大將軍文救了我的命,可也差不太多。”黃伯把他的遭遇簡單的說了一遍。
野皮撓頭了:“要說起來,你加入反秦軍就是死罪,我抓住了你,自也有功勞。不過我可不是用兄弟的人頭當軍功的人,牆鼠也不是。”
他衝著牆鼠揚了揚下巴,“可現在你卻讓我費神了......放了你斷無可能,皇帝對我等甚好,很器重。可就算我不殺你,把你交出去你還是死罪……我現在問你,你對大秦是不是有仇恨?如果讓你加入大秦的軍伍,你是否願意?”
“我個人在關中生活的雖然艱苦,但談不上對大秦有什麽仇恨。”黃伯搖搖頭:“只是我在張楚軍這段時間,聽了太多大秦暴虐之事,讓我根本想不到在關中之外,大秦竟然是如此嚴苛。讓我加入秦軍,回頭對付幾天前還是袍澤之人,我做不到。”
接著他又把頭昂了起來:“野皮,大將軍文領二十萬擊函谷,不日可破。我想不出大秦還有什麽辦法能夠抗擊住關東之人帶著仇恨的拚死攻擊, 所以,我倒是想勸勸你倆,即便不說加入張楚軍,也作速離開秦軍吧。”
野皮看著黃伯,一時不知如何說了。由於這邊牆鼠點起了火把,所以他們那隊巡卒也快速掉頭過來,此刻也到了十步外。牆鼠看到此景,先是一把把野皮拉了起來,然後指著黃伯對走到跟前的巡卒說:“看住他。”
接著把野皮拉到一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什麽,野皮點了點頭。
野皮本是這隻巡卒的臨時隊長,他讓牆鼠繼續帶隊巡邏,叫出兩人押著黃伯跟他走。
黃伯跟著野皮向山溝的溝口而去,一出山溝就看到了遠處看不真切的真實情況:一座堅城挺立在面前,已經基本築成,一些既像工匠又像軍卒的人忙忙碌碌的做著收尾的事情。
當道的大城本身就已經讓黃伯心寒,這就是一座新關啊,完全卡住了入關中的道路不說,還立於河水邊,把河水上的航渡也都嚴密的封鎖了起來,而且城牆的形狀也與他見過的其他高城堅壘不同,是曲折無死角的多頭菱形,張牙舞爪的趴在那裡如刺蝟一般(典型的胡亥式歐風堡壘)。
新關東側道路上,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秦軍營帳沿著河水密密匝匝的扎著。黃伯根據自己所知的那點兒軍事知識可以看出,每一營盤兩萬五千人,營中有稀疏的火炬照耀,營邊則是一圈火炬圍著。放眼望去,這樣一圈圈的營盤一直向東延伸到拐過山去看不到為止,就眼見至少就有三個以上,也就是能看到的就有六、七萬人在此駐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