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卿所言傳遞信息有限的問題,我有個特別的解決方法,就是快傳站隻傳送數字,零到九。太尉府和丞相府共同組織人手,選出最常用的文字,不要超過兩千字,給每個文字配屬一個由四個數字組成的數碼,快傳站隻傳遞每組四個數字就代表一個文字。”
馮劫仔細想了一會兒,眉頭舒展開來:“按陛下這個思路,還真的具有實現的可能啊。”
胡亥得意的搖搖頭:“太尉先別高興,我還有更好的想法,並不僅限於白日,而是日夜都可以傳遞信息。方法非常簡單,就是在快傳站的信號臂架上裝上一個可升降的燈架,裝上大燭。燈外做個罩子由信號人操作,通過遮蔽燈光的明暗時間來傳遞數字。你看如何?”
馮劫一聽大喜:“陛下,如果此法得以實現,黑夜也能傳遞複雜消息,對消息傳遞的速度必將大大增加,尤其是重要軍情,幾乎可以讓朝堂迅疾的知道各軍的戰況和緊急突發之事。”
他停了停又想到一個問題:“只是,如果遇到視線不好的天氣,例如大霧、雨雪,就無法了。遇到大風,燈光傳訊也不宜使用。”
胡亥點頭表示讚同:“卿所言確實,這是無奈的事情,遇到這樣的天氣,驛馬也會有很多受限的情況。為什麽我說要調整郵驛的位置,就是要把郵驛和快傳站合為一體,如果快傳無法傳遞的天氣還能容許快馬傳遞,就由驛馬來接力。驛馬只需傳遞到天氣允許快傳的郵驛站,就繼續再由快傳傳遞,而不是一路驛馬到鹹陽。當然了,需要動用驛馬傳遞的可以限定在六百裡和八百裡加急的緊要消息。這樣也能減少驛馬的使用和降低驛使的辛勞。”
馮劫無比讚同的不停點頭,然後很憧憬的望了望車頂:“陛下這幾日給臣帶來的驚喜實在太多了,如果陛下的構想都能實現,別的臣不知道,就大秦的戰力會有一個飛躍。”
他露出很好奇的表情望著皇帝,欲言又止的猶豫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陛下請恕罪,臣有一問如鯁在喉,不得不問。剛才臣聽陛下的話音,陛下這些想法都是在甘泉宮想出來的?”
胡亥在匠師台故意假裝隨口說出在甘泉宮時如何如何,就是想要給出一個可被近臣能夠接受的解釋,使他幾日內突然爆發這麽多的奇思妙想有一個相對合理的說法。
說起來他更願意把這些後世的技術隔一段時間拿出一樣,慢慢過渡而不顯得太過妖孽,只是時間不等人,那邊有人的造反日期已經越來越臨近了。另外,他也想淡化舊胡亥在甘泉宮的“純昏君”形象,讓自己的皇位更加穩固。
“卿想的不錯,那些想法確實是我在甘泉宮這兩月,偶爾想到的。比如水車,就是我在用手撥動流水時,感受到水流的力量,覺得是可用的,再去想如何用,就想出這麽個東西。其他的思路也都是類似受到一些啟發或者,咳咳,我的胡思亂想吧。朕雖然很願意當昏君,舒舒服服的享樂,但這江山是朕的,我怎麽也不能棄之不顧吧。”胡亥借坡下驢的順著馮劫的問話回答。
馮劫真心實意的行了個揖禮:“陛下春秋鼎盛,又如此多智,大秦之福。”
“行啦,無需這麽多禮。”胡亥擺了擺手,“這些天我在兵事方面提出了很多想法,成與不成,你和軍將們盡快的試演,同時針對我的每個想法用不同的人來並行著同步驗證,加快速度。可行,立即在軍中推行。我的想法不那麽完善就抓緊完善後推行。不可行,果斷放棄。”
“當然也許你們對我的想法不是特別理解時也會認為不可行,所以準備放棄的想法要報知於我並寫明無法施行的理由,我看是否還有商討的余地。同樣的,匠師台那邊試製我所說的那些兵械,也需要一些時間,而且也未必真的能做成,太尉府需要把這些都通盤考慮進去。”
“不過有一樣,其他的東西都可以駁回朕的想法,而朕剛剛與太尉所說的快傳站,”胡亥非常嚴肅的看著馮劫說:“是沒有商討的余地的,是朕的詔令。你今日回到鹹陽立即去見汝父丞相去疾,先把我的意思告知於他,明日立即組織太尉府和丞相府的官吏進行具體事項的安排。”
“我能想到的事情就包含:第一、驛站的重新選址。第二、信號塔的構造設計,這個設計一定要易於操縱,不用費力才能學會。第三、組織文吏對最常用文字進行斟酌選定。第四、為每個文字分配四個數字的方式也要有規律便於快速查找。第五、培訓信號塔操作者,信號塔操作不需要懂得文字和數字是如何對應的,只要知道把信號寫成數字就可。”
“第六是重要且關鍵的,培訓把文字和信號數字互相對應的數字快訊書寫人員,簡稱他們為書訊者吧。”胡亥越發的嚴肅起來。
“馮劫,你一定要注意一點,這些書訊者是整個快傳線路中的關鍵人員。整個快傳體系建成後,在鹹陽肯定要有書訊者,在各郡府和重要的縣府也要有書訊者,還有就是軍中要有書訊者。書訊者關鍵的地方不在於把文字和信號數碼的相互變換,而是為了防范信號被中途篡改或被竊取,文字與數碼的變換方式需要變形加密,這些書訊者要知道如何加密和解密還原。”
馮劫聽到“加密”和“解密”兩個詞有點不太明白,“陛下,加密……臣不太明了。”
胡亥很耐心的解釋道:“快傳與驛使傳遞消息不同,郵驛使傳遞的消息裝在筒內,還加蓋了符璽,很難仿冒。而快傳沒有符璽來保真,也就無法知道傳來的消息真偽。就以卿的名字為例。劫,假設轉換為可傳遞的數字為〇一三六。這個轉換方式如果被對大秦有敵意的人獲取了,看到〇一三六就知道這個字是劫,這樣敵方就能夠獲得我們傳遞的消息內容。”
“如果敵方劫持一個快傳線路上的中間驛站,他們也就能把他們編造的錯誤消息傳向鹹陽。加密,就是用一個只有書訊者知道的規則來把〇一三六變成另外一個數字,比如在所有數字上加上〇一二三,劫這個字在傳遞消息中就變成了〇二五九。這樣敵方即使看到信號塔的信號並抄錄下來,也對應不出劫字,可能對應出了其他的字,整個消息譯碼後就完全不知到底是什麽內容了。而書訊者知道加上去的數字是〇一二三,所以收到數字消息後減去這個數,就還原了劫這個字。”
馮劫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陛下這個法子好。不過如果要設計一套陛下所說的加密、解密規則,那就需要一個數算方面很精熟的人來做。不然如果按陛下舉例的簡單加減數字,敵方也可以找出規律破解。”
胡亥很讚賞的看著馮劫:“太尉思慮非常周全。加密解密,可是一個很大的學問。不過就現在還暫時不用弄得太過複雜,只是你說需要精通數算的人來設計規則,這個提議很好。不知道你心目中有沒有可推薦之人?”
馮劫想了想說:“臣在軍旅中,軍旅要找粗獷勇武者易,找這樣玩兒心思的人就難了。丞相府……臣倒是突然想起一個人,聽聞他在數算方面很有才賦,是禦史府的禦史,現掌管圖書檔案,但對數算、歷法等都很有造詣。”
胡亥一聽大感興趣。他心中一直在想,假若要真的要強化這個時代匠作水平的話,匠師的經驗固然重要,但如果能夠通過數算來事先精準的計算好物件加工的尺寸,甚至實現對物件設計圖紙進行計算並改良設計,則必將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今日他雖然讓司馬昌主管匠師台,但司馬昌既然假少府卿,精力必不能完全放在匠作之上,能有個這方面的人才專管最好。
“太尉既然舉薦此人,想必知道此人名姓?”
“臣如果沒記錯的話,此人名為張蒼,和李斯、韓非同出荀門,但張蒼要年輕許多,現應在五十歲上下。”
“好。那明日你們三公會商一下,然後聯名向朕舉薦,授張蒼為匠師令,主管匠師台,同時把快傳所用的數碼與文字的對應編制和我剛才所說的加密等諸事也都交給他去辦。”胡亥果斷的拍板。
“剛才我所說的建立快傳的六件事,你們明日務必議出一個製法,並立即開始施行。報給朕認可。或許我看了之後還有修正的意見,沒關系,修正意見的商討,與你等施行新消息傳遞製法可以並行,有修正的新法後,變更原製就是了。時間,時間啊。”胡亥邊說邊拍著車內的幾案。
馮劫拱手道:“陛下放心,明日酉時,臣或臣父,必將快傳施行的框架寫成條陳,奏與陛下。”
由於歸程走的很慢,所以回到鹹陽城外時天已全黑,整個皇帝車隊都打起了火把,一條火龍蔚為壯觀。
胡亥突然發現,自從他進入鹹陽,先考慮的是奪回皇位,然後一直在考慮的就是如何能夠盡快的為未來的山東之亂多準備充分一些,考慮的多周全一些,結果“自己的”皇宮中內部什麽布置都毫無印象、外部多麽巍峨壯觀也毫無印象,昨日車隊經鹹陽而過,鹹陽城什麽景象還是毫無印象。自己唯一的休閑就是看了一次樂舞,還沒有看盡興就又陷入自己給自己設置的一堆事務中了。
“停車。”胡亥突然喊了一聲,整個車隊就如一道流水,從中間掀起波浪,迅速的向兩端蔓延,然後就由流水變成了靜水。
此時馮劫已經離開了與車,韓談還佔據著他的坐車,他就直接騎上了韓談那匹帶著高鞍雙鐙的馬,時而前衝,時而停馬駐足,再次感受皇帝的變革帶來的舒適與方便。看到整個大隊停下,他正在偏後的位置,馬上催馬來到皇帝的車邊,看到皇帝正從車裡鑽出來。
“陛下,這是……”
“太尉啊,無事。是朕自登基以來,從未在夜色下看看鹹陽。所以想好好看看大秦的江山夜景。”胡亥帶著一種老氣橫秋的感慨神色。
馮劫本想笑,皇帝才多大點兒歲數,竟然有這種老人才有的那種回味桑滄一生的語氣。
但再一想他又笑不出來了,皇帝從甘泉宮回來這些時日的作為,莫不是在為天下大亂做準備。雖然朝中重臣多認為事情並不會像皇帝想的那樣嚴重,但如果真的天下亂了,自己這些臣子若是沒有盡到自己為臣子的義務,單有一個宏才偉略的皇帝也是孤掌難鳴。大秦是贏姓的,同樣也是老秦人的。
想到這些,馮劫就也生出了許多感慨,一語不發地坐在馬上,陪著皇帝看起鹹陽夜景來。
遠望鹹陽,並沒有燈火通明的宏大。整個城市猶如一個沉睡的巨獸,俯臥在關中盆地之上,黑黝黝的靜默著,只有少許分散在遠方的建築,才透出些許的光亮。胡亥知道那是僅剩的幾個沒有被封閉的宮室,而相對燈光比較集中一點的城區則是沿著渭水向東分布的大臣、貴族和富戶們聚居的地區。這個時代是幾乎沒有路燈的,一旦進入二更就開始宵禁,百姓也是不會點燈耗熬油空耗錢財。
馮劫看鹹陽現在的夜景心有感觸。就在數日前,你若站在鹹陽城外,看到的會是完全不同的景色。鹹陽城大小宮室數十個,分布在廣大的范圍內,可以說這時代的鹹陽就是宮殿群為主體的鹹陽。一到夜間不管皇帝在哪兒,渭水南北所有的宮室燈火通明,整個鹹陽城光燦亮麗,如同星河落地。唯一沒有光亮的區域就是鹹陽宮以西渭水兩岸的普通庶民居住的地方。
然而,隨著皇帝一聲令下,所有的宮室全都封閉,燈火不舉,於是燦爛的鹹陽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皇帝節儉對大秦的形象或許不利,但對大秦的國祚延續綿長,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馮劫對站在車後平台、手扶車廂一語不發的小皇帝又生出了新的敬意。
就在皇帝欣賞鹹陽夜景的同時,還有一支馬隊也在另一個方向上驚訝的望著眼前黑黢黢的鹹陽。
一輛雙馬拖曳的軺車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也在一語不發的望著鹹陽,身後幾十名親衛都舉著火把靜靜的勒馬佇立,護衛著車上的老者。夜風把老者的衣袍下擺掀起,在火把的映襯下輕輕的擺動。
“郡守,再不入城恐怕就宵禁了。”一個手下低聲提醒了一聲。老者唔了一聲,輕輕拍了一下駕車的禦手,禦手一抖韁繩,兩馬一起發力,車輪粼粼的開始前行。
“郡守,進了鹹陽是先去見老丞相,還是去見郎中令?這時辰丞相府應該已經關門了。”剛才發話的手下縱馬跟上老者的車並行, 只是稍稍落後了一個馬頭的距離。
老者看了他一眼,“李直,以後不要叫老丞相,叫太師吧。老父不管如何也是年事很高了,這樣的結局也算皇帝對我李家的恩寵。我現在也不是郡守了,廷尉的任命還沒下來,所以就叫我主上吧。”
原來這個老者就是李斯的長子,原三川郡郡守李由。
史書上對李由的記載除了說他是李斯的長子外,主要的是記錄了他作為三川郡守抵禦陳勝吳廣張楚軍的事跡,以及他在與劉邦項羽的戰爭中失敗被殺的情況。
史書還記載了李由與扶蘇相善,為人性格冷峻,沉默少言,心思縝密有城府,行為舉止頗有其父李斯之風。
對於李由有李斯之風這點其實要看從哪個角度去說,李由作為著名法家的兒子,與溫和恭儉的扶蘇關系好,如果排除功利因素,應該說這就與李斯的風格不同。
李斯是堅守秦孝公和商鞅開始並一直傳承的法家治國之風的,集權、嚴苛,甚至還可以說暴戾。在朝政上李斯以始皇帝為根基,沒有進行拉幫結派,也不乏此人不易親善、難結同黨的因素。
而公子扶蘇不得秦始皇歡心,恰恰是由於他的仁和謙遜,反而讓秦始皇覺得他沒有一個治國之君的強力和決斷,所以才把他打發到北疆軍中,去“沾染”一些軍旅的雄風。李由與扶蘇相善,冷峻與恭良相融,從這點上就可以說李由與李斯已經有了較大的差異,李由應該更喜歡平和一些的氛圍,只是在李斯的影子下,不宜與其父的形象太過相左,所以把溫和的一面收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