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問就問吧,我沒有什麽可隱瞞你的。”
陳先拍掉身上的灰塵,給自己和王猛倒了一杯茶。
“哥,你們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嗎?”
“嗯,是的,我們都是外來者。”
陳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的味道讓他皺起眉頭;平時和的茶水不是這個味,想來是下人準備不周。
將杯子放下後,陳先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露出這副表情;你從小到大看了這麽多書,也該曉得古人對天地的猜想。”
“現在其中一個答案放在你面前,你為何還會心有疑惑?”
王猛搖搖頭,說道:“我沒有疑惑,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罷了。其實,林哥那天晚上已經透露很多,那時我心裡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確信。”
說到這,王猛直視陳先的雙眼,問道:“哥,林哥他沒死,對不對?”
“嗯,沒死,他回家了。”
“原來真的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林哥表現的那麽輕松。”
事實就是如此,當它擺在王猛面前時,他還是沒法接受;自小受到的教育讓他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他無法想象天外天是什麽樣,另一個世界又是什麽樣的;那個世界的天空和他看到的一樣藍嗎?太陽和月亮也存在於那個世界嗎?
可是,如果那裡也有太陽和月亮,兩者會不會是一種呢?就像古時候兩個不同的部落,因距離遙遠而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他們頭頂的天空、太陽、月亮是共有的。
所以,這個世界和林哥那個世界會不會是兩個距離遙遠的世界,存在同一片藍天之下呢?
陳先饒有興致地看著陷入沉思的王猛,一口接一口喝著茶水;在他喝完第三杯茶時,王猛開口了。
“哥,你和林哥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嗎?你們怎麽過來的?我能不能去你那裡看看?還有,還有,你那裡和這裡有哪些區別?”
問題很多,有些陳先能回答,有些陳先無法回答。
總之,陳先一下午都在回答王猛的問題,直到挺著大肚子的慕容雪來叫他們吃飯。
飯桌上,礙於慕容雪在場,王猛沒在詢問;倒是陳先,問起了陳林的喪事該怎麽辦。
“林哥對我們恩重如山,自然是風光大葬。”
這話剛說出口,王猛就覺得不妥,“不過,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太招搖也不太好;要不,我們辦個簡單的葬禮?”
“嘿,你倒是沒忘記我們的處境啊。”
陳先扒拉兩口飯,眼神堅定道:“當著眾人的面,一把火燒了。”
“哥,你說什麽?”
王猛放下碗筷,眼睛瞪了滾圓,他拍拍耳朵,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反駁道:“不能燒,絕對不能燒!無論怎麽樣,死者為大,燒了他的遺體,我們......我們......”
說到這,王猛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陳先告訴他,陳林沒死,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副軀殼。
既然是具空殼,燒了又有什麽關系?
他之所以反駁,不過是一直以來學的仁義道德促使他下意識反駁罷了。
“可是,哥,你一把火燒了,世人會怎麽看你?”
陳先笑道:“呵,讓他們罵去吧,他們罵的越狠,我越安全;哪天他們不罵了,我還得擔心呢。行了,這事就這麽決定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對了,把城裡有名有姓的都叫上。”
晚飯過後,慕容雪依偎在陳先懷中,擔憂道:“夫君,你真要一把火燒了林大哥的遺體嗎?”
“嗯。”
慕容雪歎息道:“我知道你這麽做定然有原因,但是,林哥對我們不薄,我們這麽做,他九泉下得知,總會心寒的。”
陳先捏著她的鼻子調笑道:“呵,你這是在埋怨我啊。看來,今兒個得給你上堂課了。”
“阿雪,你覺得,人和飛鳥、遊魚、走獸有什麽不同?”
慕容雪掙開陳先的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說道:“人會思考、會利用身邊的東西保護自己,還會......”
等慕容雪巴拉巴拉完後,陳先說道:“沒想到你懂的這麽多,小看你了。可是,阿雪,事實上,我們和花草、樹木,還有世界上的一切並沒有什麽區別。”
“我們都一樣,都是上天給予的軀體,讓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花會凋零、樹木會枯萎,終有一天,我們會死亡,回歸上天的懷抱。”
“你說,死去的軀體,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如果是,我為什麽不能從他那兒得到寬慰;如果不是,我為什麽要在乎那具軀體?”
“讓他穿上最華麗的衣服,再把他放進棺木裡,最後埋入土裡,這和把他丟在荒野裡有什麽區別?”
“放進棺材裡,螞蟻、小蟲子會啃食他;丟在荒野裡,禿鷲會啃食他。兩者又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啊,阿雪,照顧我們的那個林哥已經回到屬於他的地方,他不會因為我們把他的軀體燒了而心寒;如果他知道這麽做能保護我們,他還會非常開心,甚至會在夢中鼓勵我這麽做。”
摸了摸慕容雪的頭,陳先把蠟燭吹滅。
“好了,不要在想了,睡覺吧。”
次日清晨,穿戴好的陳先會同王猛來到陳林的靈堂。
在這裡,陳道養、陳衍、陳不疑、陳銘、鄧宇等人披麻戴孝,靈堂前還有一群請來哭喪的婦人;那哭的,好像死的是自己的親人。
陳先聽的著實不耐煩,他想,他死後絕對不要這麽弄,一把火燒了得了,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多好。
“停下,都給我停下,尤其是你們,別嚎了。”
嗩呐聲、嚎哭聲一停下,陳先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他讓王猛去準備柴火,自己走到棺木前。
陳林的屍首停放了好幾天,那味道多少不好聞。
陳先皺著眉頭看著躺在裡面的陳林,那模樣,可以說是相當安詳,可見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痛苦。
陳先想到以後自己也會經歷這麽一遭,不由安心許多。
他圍著棺木轉了一圈,一邊轉,一邊笑;這番姿態讓來吊唁的人心驚膽顫,心道:“湖陽王不會瘋了吧!”
陳先接下來的舉動更是驗證了他們的猜想。
庭院裡,在王猛的指揮下,一座由柴火搭成的台子建成了。
陳先叫來陳道養、陳不疑等陳姓族人,吩咐道:“把棺材抬上去。”
“先哥,別鬧了,正事要緊。”
陳道養他們隻當陳先開玩笑,紛紛上前勸阻;哪知陳先立刻沉下臉來,喝道:“怎麽,你們是沒聽清?我再說一次,把棺材抬上去。”
霎時間,靈堂裡鴉雀無聲。
無論是陳道養他們,還是來吊唁的人,都不相信這話會從陳先口中說出來。
陳林對陳先的恩情不可謂不重,現在他剛死,陳先就這般作態,著實讓人心寒。
陳道養還好,向來穩重的性子讓他沒有當場發作;但陳不疑、陳衍他們就不管這麽多了,立時跳出來,說道:“哥,死者為大,你不能這樣做。”
陳先臉色更加陰沉了,“怎麽,你們要教我做事?”
“不敢,只是......這......”
他們看看盛放陳林屍首的棺木,又看看陳先;他們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但無奈對面是陳先,從小照顧他們的陳先。
左右為難,這個詞形容現在的陳不疑等人最為合適。
陳道養挪到王猛身邊,希望他去勸勸陳先;王猛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鬧吧、鬧吧!鬧的越大越好。”
在王猛這裡碰壁的陳道養歎口氣,來到陳先面前跪下,懇求道:“哥,不能這麽做啊!”
有陳道養帶頭,陳不疑等人紛紛跪下來,懇求陳先收回剛才的決定。
好好一場喪事,被陳先弄成了鬧劇;臨海城中那些來吊唁的人既感到悲哀,又覺得好笑。
陳先看著這一幕,心中那根弦被撥動了;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機器,無情無義的機器。他知道正確的做法,但現在,叫他怎麽開口?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是想脅迫先哥嗎?”
王猛衝了上來,喝道:“陛下下旨,陳林的喪事由先哥全權負責;現在先哥這樣安排,你們照做就是。”
“怎麽,難道你們想抗旨不成!!!”
陳不疑抬起頭,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王猛。
“王猛,林哥待你不薄,你怎麽能說出這話?哪怕是畜生,也知道感恩!王猛,你的良心呢?是被狗吃了嗎!!!”
說著,陳不疑抄起拳頭衝向王猛,卻被陳先攔住。
陳先擋在王猛身前,對陳不疑說道:“你是想罵我吧,想罵就罵,不用指桑罵槐。呵,你們不抬,自有人抬。”
“來人,把棺材抬上去,給我燒了。”
陳不疑舉起的拳頭一直沒放下,他盯著陳先,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最後,他什麽都沒做,離開了靈堂。
陳不疑走後,陳道養等人陸陸續續走了。
陳先今天的表現,著實讓他們心痛、心寒;但凡換個人,今天他們都得拚命。
黑色的煙霧衝天而起,同時宣告這場鬧劇落幕,也宣告陳先的名聲徹底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