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定,徐爵迫不及待道:“五公子,咱家老爺這次是真沒辦法了,還請你多多周旋,保住咱家老爺侄子一條性命。”
“馮邦寧怎麽了?”張允修問。
因為馮保無子,哥哥又只有這麽一個兒子。
因此,馮保待這侄子就如同親兒子一樣,一個痞子都給他弄上錦衣衛副千戶的位置。
徐爵聽到張允修發問,不敢隱瞞,說起事情來龍去脈:
卻說丈量土地在全國推行開後,所有的勳貴與勢豪大戶紛紛叫苦不迭。
馮保在京郊的宛平有三千畝良田,也需重新丈量,壞就壞在這土地上。
半月前,宛平縣丞趙林丈量馮家土地。
馮保雖肉疼,但礙著張居正的面子,也只能咬牙答應下來。偏那馮邦寧是個錢眼裡翻跟頭的主兒。
他聽說之後,帶著人就直奔宛平縣郊。
一到地頭,就瞧見一中年漢子帶著幾名皂吏在自家地裡轉悠。
馮邦寧兩步上前,笑嘻嘻地把趙林叫到一邊,問道:“你知道這地是誰家的麽?”
趙林面不改色,答道:“馮保馮公公家的。”
“知道就好。”馮邦寧一臉得意,又道,“咱也不為難你,這地咱早就測量好了,一共一千五百畝,你隻管回去交差就是。”
“那不行。”趙林一看,這地至少奔著兩千五百畝往上,堅決不肯。
馮邦寧一笑,命人拿來一個小禮盒。
趙林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五張銀票。
“什麽意思?”
“五百兩,”馮邦寧指著銀票,笑道,“不少了,你一個縣丞一年才多少俸祿?何必乾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兒子、女兒,老婆,靠你這點兒俸祿養活得起誰?”
趙林這時反應過來,原來馮邦寧要賄賂自己,頓時怒目圓睜,喝道:“我趙林俸祿雖低,但那都是我本得之物,我花得安心。”
“絕不要你的髒錢。”
“六百兩。”馮邦寧臉上橫肉一抖。
趙林一把將銀票砸在馮邦寧臉上,喝罵道:“本官忠的是皇上,似你這等豪貴已經富得流油,卻還想著挖朝廷牆角的敗類,本官絕不姑息!”
這下,馮綁寧徹底火了。
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竟三番兩次拂了自己的意思。
他一把怒火上湧,一把揪住趙林的衣領,指著自己的胸口喝問:“看看,老子穿的是什麽?你一個小小的八品官,芝麻大小的玩意兒,也配這樣和老子這樣說話。”
“哼,本官官職雖小,但那也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才學,考出來的!”趙林仰著脖兒,反譏道,“就是不知道馮千戶,識得幾個大字,又靠的誰?”
“我去你娘的。”
馮邦寧一巴掌甩了過去。
只聽得“啪”的一聲,趙林油亮的面頰上顯露出五根血紅手指。
他滿臉驚愕,瞪圓雙眼,顫抖著嘴唇說:“你...伱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個不長眼睛的丘八,叫你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
馮邦寧說罷,揚起巴掌又扇了過去。
一旁的皂吏知道他來頭不小,哪裡敢上前?隻得縮著脖頸,站在一旁。
可憐趙林雖一腔怒氣,但終究是個文人,掙扎不過。
不一會兒,直接便被打得出了血。
但他硬是一聲不吭,死死瞪著馮邦寧。馮邦寧見這是個硬骨頭,生怕打出什麽事兒來,一把松開趙林。
沒了支撐,趙林倒在地上,馮邦寧啐上一口,罵道:“真他娘的晦氣,算了,算咱倒霉踩上一坨臭狗屎。”
張允修聽完,臉色難看起來。
這馮邦寧公然對抗朝廷,毆打朝廷命官,這都是重罪。
但這些罪過放在別人身上或許得死,放在他身上,最多也只是個流放而已。
他滿臉狐疑,朝徐爵投去目光。
徐爵訕訕一笑,聳拉著腦袋囁喏道:“不瞞張公子,那趙林死了。”
“什麽?!”張允修如同被馬蜂蜇了一口,霍一下站起,喝問道,“馮邦寧把人給打死了?”
“不...不是,是昨兒個晚上自己死的。”徐爵連連擺手。
自己死的?
一個好好的大活人,還能自己死?
張允修這時才覺此事棘手。
那趙林本就是為清丈土地,敢於直面權貴,為的是推行自家老爹的新政,如果不重懲搗亂者,說不過去。
再者,現在人死了。
抗稅,毆打官差都不致死。
但殺了一個朝廷命官,哪怕是只有八品,那也是天大的事情。
如果張居正膽敢偏袒,不說勳貴不答應,就連他自己戰壕的戰友都不答應。
偏那人又是馮保的侄子,張居正現在是左右為難。
見張允修成了扎嘴葫蘆,徐爵忙繼續開口道:“張公子,咱家老爺就這麽一個侄子,還請你幫上一幫,咱家老爺日後必有重謝。”
張允修本想拒絕,但一想到馮保幾次幫忙,隻得一咬牙,出了個不是主意的主意:“一個字,“拖”!”
“拖?”
“沒錯。”張允修點點頭,繼續道,“趙林被打和暴斃,足足隔了半個月,沒人能證明是不是因那次被打受傷導致。”
“還有一點,只要拖得夠久,等大家把這事兒忘記,馮邦寧就有救了。”
這歷來是打官司的手段。
馮保家大業大,拖得起也能拖。那趙家小門小戶,怎麽可能拖得起?
到最後多花點兒錢,草草了事也算有個交代。
雖然這樣很無恥,但張允修也沒辦法。
感情告訴他,馮邦寧該死。
但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和馮保翻臉的時候,至少現在還不能。
徐爵一聽到這法子,一拍大腿,笑著叫好道:“這法子好哇,正好咱家公子還是錦衣衛的人,這案子不交由刑部,直接落到四公子手中。”
“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得安撫住趙家遺孀,多使些銀錢,別讓人家鬧起來。”張允修勸道。
“這個咱省得,咱家老爺早就派人送了一千兩銀子過去。”徐爵洋洋自得,“一個黃花大閨女,至多也就五十兩銀子,一千兩都夠他家花上一輩子的了。”
“再多的銀錢,也買不來人命。”張允修冷冷道。
被這一刺,徐爵面上掛不住,道了聲“謝”,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