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間時分,整個北京城都披紅掛彩,家家穿上新衣,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位於燈市口的張大學士府邸,更是從早上開始就鑼鼓喧囂,鞭炮齊鳴,家裡的仆人們穿紅戴彩,在長廊上來回穿梭。
三步一個紅燈籠,五步一個琉璃盞,隻得天色一黑,整座大學士府又是一番別樣景致。
幾個哥哥也帶著妻兒回來。
一霎兒功夫,大學士府邸便是變得生機勃勃。
張允修可就慘了,他還沒出房間,就被**個小孩環繞著,抱住雙腿,叫嚷著要壓歲錢。
給得少了還不肯乾,張允修無奈,隻得一一拿出紅錢。
這群小孩這才罷了,一同衝張允修鞠上一躬,喊道:“謝謝五叔!”
然後一哄而散,唯獨張重潤愣在原地,直勾勾看著張允修。
“怎麽,你還不夠啊?”
張重潤搖搖頭,在腰間摸索一會兒,隨後掏出一個荷花香囊,遞送到張允修身前:“這是那位大姐姐讓我給五叔的,她說想見見你。”
那女人倒是心眼不少。
張允修暗暗感歎一句,笑著接過香囊,蹲下身子從張重潤吩咐道:“以後,那個大姐姐要是再你讓辦事兒,你不許再幫她,明白麽?”
“明白。”張重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去玩吧。”張允修一笑,推著張重潤往門外走去。
這時,張福跨步走了進來,手中還提溜著兩件禮盒。
張允修一看,笑嘻嘻地問:“這又什麽東西,值得你親自提過來?”
“嗨...不值錢的東西。”張福咧嘴一笑,擺手道,“就是韓三和王和送來的一些年貨,小的想著,也是心意,就給公子你提過來了。”
聽到韓三,張允修又問:“人,他都帶回來了吧?”
“大部分人都帶回來了,一共一百多號船工。”
“嗯。”張允修點點頭,又道,“今兒個過大年,給那些船工們也弄些好吃的吧。等明年開春,讓他們玩命給咱乾。”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張福趕忙回道。
“你辦事,我放心。”
張允修招呼他放下禮物坐下,帶著幾分感慨道,“去歲這個時候,咱們還在江陵,沒想到今年就在京中過起了大年。”
“這一切都是公子提攜,若是沒有公子,咱哪來今日的風光。”張福嘿嘿一笑,拍起張允修的馬屁。
在江陵當個管家,哪有在京城當管家來當舒坦?
雖然上邊還有個遊七,但他在京中的大小商鋪,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行了,別拍馬屁了,快去幫忙,省得耽擱了晚上的正事。”張允修眼眸一彎,笑著催促道。
“哎,好。”
張福應下一聲,站起身子,麻溜地往屋外走。
少時,天色盡黑,張大學士府邸內華燈璀璨,宛如白晝。碩大的膳廳內,張家一眾人等已然按照位次,坐得齊整。
只見首位上坐的是張居正。
他左手邊坐的則是張敬修與妻子高氏以及長孫張重輝,右手邊坐者張嗣修妻李氏。再
左,則是張懋修,妻子賀雲...
張允修挨著四哥,打量了眼這位狀元三哥,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放浪形骸”
隨著一聲鍾聲奏響,張敬修率先站起身子,張允修幾人跟著站起,然後一同高舉酒杯,對準張居正恭賀道:“我等恭祝父親,身康體健,福壽綿延。”
說完,仰著脖兒一口喝了。
張居正揮揮手,示意眾人坐下,然後站起身子,一一說了些勉勵的話語。
輪到張允修時,張居正一瞪眼,板著臉哼道:“好生進學,切莫耽擱你的大好年華。”
“謹遵父親之命。”張允修笑著回道。
雖是畢恭畢敬的一句話,但從張允修嘴中說出,張居正卻總覺得有些別扭。
這時,張敬修解圍道:“父親,趕快動筷子吧,不然菜都涼了。”
張居正點點頭,一揮手,眾人這才敢動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張允修正和張簡修低聲交流,忽然張懋修站了起來,笑著提議道:“今日難得好時節,又天降大雪,不如就著這大雪,我等即興賦詩一首?”
“三弟看來早已有了準備。”張敬修笑著打趣道。
張懋修笑了笑,衝張居正投去詢問目光,張居正微微頷首。
“雪落無聲夜未央,寒風吹拂心淒涼。
銀裝素裹山河美,獨步尋梅踏雪霜。”
張懋修打了一會兒腹稿,從口低吟出來。
眾人揣摩片刻,張敬修率先站起來道:“雪韻悠長入心扉,寒風拂面心自明。銀裝素裹山河秀,天地一色盡詩情。”
張嗣修接著:“雪落無聲思緒飄,寒風凜冽心難平,白茫茫中尋舊事,回首往事已成冰。”
輪到張簡修之時,他磕磕巴巴,擠出四句。
“雪舞輕揚天地間,銀花飛絮落無邊。寒風吹拂梅花美,一片...一邊冰心在玉壺。”
“哈哈哈...”
張允修忍不住笑出聲來。
其余幾人也是忍俊不禁,張簡修硬著脖子回道:“這有什麽的, 咱借用借用他的一句,有啥不行的?”
他的話音一落,所有的目光就落到張允修身上。
張允修站起身子,低眉緊鎖,沉吟了半晌,才迎著眾人朗聲開口道:
“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聽罷,幾人瞪大雙眼,呆若木雞。
張居正氣得臉色一紅,拍桌罵道:“你這逆子,有天大的膽子,竟敢做此反詩?!”
反詩?
這頂大帽子一扣,張允修頓時一愣。
“你以為你是誰?還敢點評歷代帝王,伱有幾顆腦袋,啊?!”張居正壓抑著怒氣道。
嘶...
張允修驚出一聲冷汗,好在今日是家宴,否則被禦史拿住還真有可能做上文章。
他思索片刻,解釋起其中意思:“這詩不是孩兒寫給自己,而是稱頌咱們的萬歷皇帝,豐功偉績,堪比秦皇漢武。”
這麽一解釋,張居正臉色稍微緩和。
他揣摩了那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心中產生一絲共鳴。
是啊,呂望、周公、伊尹都是過眼雲煙,今人定勝古人。
簡單的訓誡兩句,此事就算罷了。
經過這個小插曲,除夕晚宴也逐漸步入尾聲。張居正一離席,張允修幾人也匆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