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整個華夏大地上最重要的節日,即便萊州城內依然被戰爭的陰雲所籠罩,但仍然在街頭小巷中孩童的臉上能看到一點點節日的氣息。
宋安難得起了一大早,就看見劉芳亮正在院子內練槍。
槍乃百兵之王,宋安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聽說過年刀月棍一輩子槍的說法。
只見劉芳亮槍出入電,一點寒芒宛如滿天繁星,一把普通長槍在劉芳亮手中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忍不住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那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待到劉芳亮練完,他想起前世關於武功的爭論,忍不住問道:“老劉,你說你這槍法是家傳的,可否有什麽武功秘籍之類的物件?”
“武功秘籍?那是什麽?”劉芳亮拿起提前放置的毛巾,一邊擦著汗一邊回道:“父親教授我槍術時,只有一句‘守中一線,四平三照。’。”
他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父親曾說,在對手看來,槍就是一個點,突刺時很難判斷距離,所以難以防禦。不像大刀揮舞,容易判斷軌跡,做出反應。”
難得遇到宋安主動聊起自己擅長的領域,劉芳亮一改平時寡言少語的形象,滔滔不絕起來。
“槍法就是戳革,槍尖進擊就是一臂之長。遇到短兵器,就是不出槍,用槍指著對手,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因為對手不夠長,無法搶先手突刺,只要揮舞兵器,露出中線,長槍便可長驅直入。若是隻攻不守,突刺遠快於揮砍,若是想要格擋,那更是難上加難。格擋早了,槍法虛實變化很快,頓挫一下跟進還能繼續突刺。格擋晚了.....晚了就死了。”
這是什麽實用主義秘籍。宋安在心裡默默擦汗,武功秘籍不該是‘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之類的嗎……
兩人一邊閑聊著,一邊又一起用過早膳。
不同於朱萬年身為萊州知府,已經忙的腳不沾地,宋安心安理得地摸著魚,在他看來,這次萊州防衛戰自己完全不需要再做多余的事情,直接等著躺贏就行。
等到了前廳,本以為會聽到朱萬年正中氣十足安排布防的聲音,卻沒想今日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宋安於是調轉腳步,前往朱萬年的書房。
作為一個合格的工資小偷,宋安認為自己每天起碼應該在上司面前露露臉才對得起朱萬年可憐的俸祿。
敲了敲門,很快門內傳出一個渾厚的聲音:“是伯聲來了嗎?進來罷。”
宋安推開門,便見到朱萬年正在專注地寫字。
等到他走進去合上門,朱萬年已經放下紙筆,抬頭看到進來的是宋安,不由一愣:“今日休沐,沒想宋小友還來府衙公辦?”
原來今天放假,難怪一路走過來都沒看到人,宋安頓時了然,看來這幾天摸魚摸得太多了,連放假的事情都不知道。
好在他臉皮足夠厚,若無其事地說道:“今日無聊,隨便走走,不小心便走到此處來了。”
朱萬年笑而不語,這段時間他大概也摸清了宋安的性格,便招招手,示意宋安到案前來:“宋小友來得正好,看看老夫這幅字如何?”
宋安走上前,低頭看去,果然還是那句熟悉的:生作奇男子,死為烈丈夫。
“圓勁有力,使轉如環,奔放流暢,一氣呵成。”宋安恭維道,他曾經也學過毛筆,雖然字跡一般,但也略懂鑒賞。
朱萬年搖頭:“此處並無尊卑老幼,只有爾汝之交。”
“好吧。”宋安毫不客氣地說道:“剛才那句,只有圓勁有力的真的,後邊都是吹捧。”
“哈哈哈哈。”朱萬年大笑,並不以宋安的評價為意,反而高興道:“吾等英雄所見略同。”
聽到朱萬年這句話,宋安心中念頭閃動,半晌之後,帶著一兩分地真心實意說道:“若論英雄,朱公才是,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此言差矣。”朱萬年道:“宋小友既然能將山東局勢了然於心,怎麽不知此刻萊州已經危如累卵?如此這般,還願與我等共進退,宋小友怎能當不起英雄二字?”
看著面前精神矍鑠的老人如此說道,宋安心中不由閃過一絲羞愧。
他就是個混子,是明明知道萊州肯定能守住,來混功績的。但凡歷史上萊州城被孔有德攻破,他都會想都不想直接開潤。
而且這些天的布防都是朱萬年在操持,他幾乎沒有插手的機會,幾百年的見識在這些需要腳踏實地的事情上幾乎毫無建樹。
想到這裡,他不由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假若我是算到萊州城必能守住,才願意留下的呢?”
“那就承宋小友吉言了。”朱萬年完全沒有把宋安的話放在心裡。
也許今天是除夕這個比較特殊的日子,又或者是這段時間的相處被朱萬年的豪邁漸漸打動。
宋安難得執拗了一次,看著朱萬年的眼睛認真道:“若是我所言非虛呢?”
朱萬年一時摸不準宋安在發哪門子神經,剛想敷衍過去,卻猛然看見宋安的眼神。
這讓他頓時一愣,然後思考了一下,語氣認真地開口道:“君子論跡不論心,對老夫而言,宋小友既在此處,便當的上英雄。”
君子論跡不論心?
宋安不由陷入沉默。
朱萬年臉上露出一絲柔和,和他宋安相處兩月,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的才能在他看來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叛軍的每一步動向幾乎都在他的預判之內,說句諸葛龐統之才也絕不為過。
不過他還好沒說,因為他不知道幾百年後的現代,這句話已經成了罵人的語言。
但這樣的年輕人卻不去科舉,而是甘心平淡,虛度光陰,這讓朱萬年偶爾想起,也會心痛不已。
這些日子他也不是沒有試過嘗試將宋安‘引入正途’,但這個年輕人太有主見了,說難聽點就像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但在此時此刻,他竟然難得看到了這個年輕人眼中的一絲迷茫。
朱萬年頓時又驚又喜,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恆,總有一天能讓宋安願意為大明一展才學。
“我曾有一位友人,算是青梅竹馬。”
不知為何,宋安確實感覺自己有了傾訴欲:“曾言我冷血自私,後來與我割席斷義。”
“冷血自私?割席斷義?”朱萬年思考了下:“宋小友可是做過對不起你那位青梅竹馬之事?”
“那倒不曾。”宋安果斷搖頭,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最後又是同一所大學,甚至同一家公司,若不是彼此太過熟悉,宋安甚至都曾想過就這樣一輩子倒也不錯。
“那宋小友可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宋安想了想,還是搖頭,雖然自己曾經做的確實算不上什麽好事,但他也不過是在其位謀其職,混口飯吃。
“那就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朱萬年毫不客氣地評判道。
額……朱大人,你這要是現代會被掛網上錘爆的。
雖說如此,宋安忽然還是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然後在心裡還是默默給朱萬年點了個讚。
見宋安已經恢復常態,朱萬年這才笑道:“宋小友可知為何老夫與你一見如故?”
不等宋安回答,朱萬年真心實意地說道:“宋小友你看似凡事想要置身事外,胸中卻有燎原之火,雖不知為何小友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但老夫知你我乃是同類。”
“同類?”
“不錯,就如老夫見不得這萊州百姓被叛軍肆意屠戮,老夫相信若是宋小友見到真正需要幫助之人,也會毫不猶豫,解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