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許多別的事,心中不由得黯淡焦慮:究竟該怎麽辦?我只能坐以待斃嗎?就算不願意,我應該怎麽做呢?
這些日子,趙榮誠眼見城中禁軍懶散無力,缺乏訓練,軍需裝備供應不足,缺乏保養,質量堪憂;這樣的武備水平,怎能擋得住凶殘的蒙古人一擊之力?且不說蒙古人了,就算是西南夷作亂,能夠抵擋嗎?
看到“未來”,成為趙榮誠內心沉重的負擔:真想改變趙家命運,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難道當真在劫難逃?
後世的翦旋經歷了一般同齡人很少有的生離死別,難道穿越回古代成為高官子弟,還要經歷一次國破家亡的慘劇嗎?難道我的上上輩子犯過什麽叛國的大罪嗎?趙榮誠苦笑。
他也曾思考過許多避免這種結局的方法,但是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敵人那麽強大,整個世界都被蒙古人掃蕩一空,一個邊城官員的兒子,能阻止最悲慘的命運嗎?
想到這裡,趙榮誠又稍稍振作了些:或許我阻擋不了羸弱的宋帝國走向終結的那一天,但我或許能想辦法讓這個世界的家人免遭戰火荼毒。救國太難,保家或許能實現。
然而歷史的現實很殘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下之大,何處能安身?
趙榮誠思緒飄得太遠,竟忘了搭理母親的問話。林氏見他失禮,忙提醒他:“大哥兒,有心事?”
他反應過來,歉意地笑笑:“母親莫怪,先賢聖人之經典,我竟是半個字都記不得了。”
劉氏白了他一眼:“說得倒似你以前通曉學問一般,羞不羞!”
眾人聞言都笑了,趙榮厚道:“大哥這些天不似從前,或許從此沉下心來苦讀也說不定。”
趙榮珍搖搖頭:“可不指望他,豈不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趙榮誠心想:這副身體的原主不是什麽成器之人,整日寶馬美女,不愛學習。哈哈,雖然我以前喜歡泡妞,但讀書也大概能讀得進去,要再給我幾年,一定能徹底碾壓四眼田雞。
林氏微笑著看這副兄友弟恭的場景,靠近劉氏低聲對她說:“姐姐,大哥兒心智更比往日成熟,如今失憶,或許從此脫胎換骨,反而是好事。”
劉氏輕歎:“妹妹說得也是,不過…”往下卻不願再說了。林氏從小服侍劉氏,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趙榮誠忘記了過去,自然也忘記了她這個娘親,盡管現在的大哥兒更有禮、更穩重、更成熟,但她依然隻想要過去那個熟悉的兒子。
趙智新招呼來錢館丞,問他:“我托你留意興元府黎家,如今可有準信了?”
錢館丞收起笑容,神色變得頗為沉重,趙智新見他如此,心中不免泛起不好的預感。只聽錢館丞道:“興元那邊,小人已知曉實情,黎家二爺去年八月到武仙經營,商隊慘遭北兵劫掠,以致其身不免。如今黎家二房無男丁,家產遭宗族吞沒,隻余寡母孤女艱苦度日。”
趙智新聞言,悵然慨歎:“人之旦夕禍福,竟至於斯。”他眯著眼睛思索片刻,交代錢館丞說:“這事你做得好,只是還請勿要跟他人提起,我不希望外面有風言風語。”
這個消息令趙智新非常煩惱,他家本來就有個女兒“克死”丈夫,這倒好,說好的新婦還未過門,便又被自己的兒子“克”成這副模樣,說出去當真不好聽。
而且和黎家結親,是政治勾兌的結果,興元府黎家是宰相史彌遠正妻黎妙衝的親戚,是趙家黨附宰相的重要標志。這下黎家出事了,究竟這個婚約要怎麽辦還是個大問題,趙智新對此非常頭疼。
趙智新招呼不遠處的一個中年仆人過來,說道:“魏雲,給老錢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吧。”
魏雲是趙智新從小貼身的侍從,劍術不俗,既幫忙打理趙智新的日常工作,也負責他的人身安全。魏雲恭敬地從衣襟裡掏出一個錢袋,遞給錢館丞。
錢館丞見錢袋豐滿,眼睛頓時放光,嘴裡卻說:“小人豈敢當大人如此厚贈!”
趙智新的語氣卻不容置疑:“弟兄們都辛苦了,拿些腿腳錢自然是應當的,只不過你要給下面人都交代好了,不許對外面說,否則我自有道理。”
錢館丞懾服於他的威重,收起錢袋連連保證:“小的們自不敢多說一個字。”
趙智新起身,與其余人等客氣招呼一圈,跟劉氏道:“你們收拾準備一下,我們一會就出發。”
趙榮誠等人聞言,紛紛起身,轎夫小廝等諸人趕緊過來集合,在一眾驛吏的簇擁下,繼續往青城山而去。
走到半路,只見前方有一軍吏率一百多人迎候。軍吏見趙智新等前來,遠遠下馬拜見:“屬下軍士郭恆,拜見知軍大人。”
趙智新道:“不是跟李陪戎說過了嗎?讓他仔細值守山寨,不用管我這邊。”
郭恆解釋:“陪戎大人說,知軍大人之安全,乃是重中之重,他絕不敢掉以輕心。”
趙智新倒無意因此指責,便道:“你們來了也罷,卻不必大張旗鼓。”
“得令。”
趙榮誠問道:“父親,這是何人?”
“他是青城寨知寨陪戎校尉李三郎的屬下。”
“原來如此。”趙榮誠點點頭,心想青城知寨原來是武官。
直到過午,他們才到達山下驛站。此處簡陋,屋子也不多,但以永康軍青城山之邊遠偏僻,能有驛站已經非常不錯了。
過去永康軍曾被廢為灌口寨,當初灌口寨寨主尋訪青城山,見此地鍾靈毓秀卻異常荒僻,感歎道教昌盛之處怎能沒有驛站,於是特別修葺山道,建設驛站,以供前來參拜的達官貴人住宿。
條件雖簡陋,但驛吏們已將此處收拾打整得乾乾淨淨,趙榮誠在後世喜歡旅遊,頗能隨遇而安,這種條件在他看來已經不錯了。
穿越回古代官宦之家,倒沒讓趙榮誠太感到難受,挨凍受餓更是沒有,唯一覺得難受的,是上廁所。
剛開始他還抱怨使用廁籌既不方面又惡心,後來聽說外面窮苦人家廁籌都沒有,直接上手指,令他驚恐萬分,看來有廁籌用,已經是相當講究了。這個時代雖然有紙張,但也彌足珍貴,寫字畫畫還行,至於如廁,趙榮誠家似乎沒這麽奢侈。
一家人將行禮放下,馬匹拴好,收拾收拾,便留下部分家丁看守家當,其余人徒步上山,以示虔誠。
青城山諸峰環峙,巨木青翠,闊葉高聳如擎天之傘蓋;竹林深處,泉水靈動,山路蜿蜒,雲霧輕籠,妙趣橫生。趙榮誠踏上石級,深吸一口,但覺清新空氣灌入肺葉,沁人心脾,滌蕩靈魂。再往上,有岔路,右邊月城湖,湖面清澈靜謐,老人都說水裡有龍;左邊是上山小徑,眾人鬥起精神往上攀登,甚是費力。
趙榮誠見劉氏氣喘籲籲,前去攙扶,說:“母親,何不乘滑竿?”
劉氏卻搖搖頭責怪道:“我又不是老得動不了了,到了這裡卻還乘滑竿上山,不夠虔誠,神靈會怪罪的。”
又上了許久,上下起伏,轉過幾個彎來,卻見古柏高大茂盛,隱約有誦經之聲;再往前,卻見山谷幽靜之處,有一座氣派宏偉的宮觀,松柏環繞,層次井然,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往來不絕。
趙榮誠心情大好,三兩步躍上台階,來到第一道門戶跟前,抬眼只見正中牌匾,上書三個大字:常道觀;兩側另有對聯,趙榮誠有些字認不全,不知其意。正殿前有香鼎,供奉三清道尊,兩側有六個小殿,供奉各路凡聖。
趙榮珍和趙榮厚扶著劉氏和林氏緩緩行走,見趙榮誠像個兔子一樣往上竄,笑道:“誠兒你當心些,你忘了小時候傷腳踝的事了?”
趙榮誠在上面站定回頭,呼喚道:“我沒事!哇——真好!”他先前許多日沒出家門,對南宋川邊風貌並無印象,但今日出門來,見著什麽都很稀奇,一路上倒也罷了,此時上山來,看到這些古香古韻的道教建築真真切切地擺在眼前,竟是處處驚歎。
趙榮珍抬頭看不見趙榮誠身影,笑道:“誠兒怎麽渾似山野郎進城一般?”
趙智新一路很少說話,此時卻來一句:“夫人,此情此景,有沒有讓你憶起誠兒小時候?”
劉氏臉上泛起幸福的笑容:“自然是記得的,那時候他才四歲,無論如何不願你抱,先是哭鬧,而你一將他放下來,他哧溜一下就跑了。”
趙智新卻沒有順著話頭,而是說道:“誠兒出事那天,我心灰意懶,想起這麽多年,恩師同窗紛紛避我遠去,而史相公的恩情又是實實在在的。我既不能釋恩師之疑,又不能報相公之望,治軍治民亦無所值得稱道。及至誠兒還魂,大悲大喜之間,我竟自覺頗有參悟:不如從此舍了這一身官衣,尋一個如青城山這樣的靈秀之地,含飴弄孫,終老泉林,或許能得片刻心安。娘子,你說這樣好不好?”
他從來不是一個善言辭的人,平日裡工作也很忙,跟妻妾子女說話也不多,而劉氏和林氏都是傳統的賢妻良母,對於丈夫的工作和各種重大決定,她們從來不置喙、不插手,丈夫說什麽都無條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