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跟姐姐是一樣想法。”林氏見劉氏說得動情,趕緊表達心意。
“哈哈,”趙智新大感釋懷,拉著劉氏和林氏的手,又當著趙榮珍和趙榮厚的面一起說道:“我們是積善之家,天地祖宗庇佑,萬事逢凶化吉。從今以後我們更要積德行善,以求無愧於心。夫人,今晚下山來,我便有重要之事跟你商議,這事我一個人思慮或有疏漏,你給我出出主意,應該能處處周全。
劉氏笑道:“若不是急務,此時且不談,我們先進宮觀,拜過天尊不遲。”
趙榮誠先行來到道觀門口,早有門童見他衣衫不俗,趕緊上前詢問。趙榮誠在他耳邊低語道:“家父趙知軍攜家人前來拜會張天師和吳天師。”
張天師是此間觀主,常道觀有天師洞,傳說道教創教祖師張道陵曾在此修行得道,而眼前的這位張天師,正是張道陵的嫡傳,全名張清風。
吳天師是常道觀二把手,全名吳茗,跟趙智新私交匪淺,趙榮誠的“半截喪事”便由他來主持做法。
門童沒料到如此貴客突然來訪,趕緊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一個體貌矮小清瘦的道長攜一眾弟子出門,正好碰到攀登而來的趙智新,熱情上前行禮:“知軍大人何來之突然也?如今準備不周,怠慢了貴客。”
趙智新笑道:“無妨,我今日來不為打醮,特來祈福參拜,稍晚些便走,不多叨擾張道長。”
迎客的這位道長,便是此間觀主張清風,與趙智新頗有交誼。平日縣裡若有爙災祈福諸事,官府也多請常道觀道士前去,其中常有利益勾兌,於當世隻算小節,且略去不提。
“恕罪恕罪,趙知軍,夫人,你們請隨意,貧道先去交代備齋飯,再來聆聽知軍大人教誨。”
“如此多謝。請問吳道長今日可在觀中?”
“師弟今日往小溪村去了,聽說那邊近來有邪異,他便去瞧瞧。”
“哦?有何邪異?”趙智新對此有點感興趣。
“說是村裡有水塘看似平常,卻總有小孩溺水而亡,村民傳有水猴子。”
“原來如此。”
這些鬼怪異事,民間多有傳說,川民信鬼神,碰到事情請高人驅邪,十分常有。
忽然,張清風的目光停留在趙榮誠身上,他身材矮小,看“十七歲”的趙榮誠時,頭抬得很高,但他的眼神平穩柔和,沒有因為對方年齡小,就像是在對待小孩。
“貧道上次見到大公子是四年前,沒想到轉眼間就這麽高了。”
趙榮誠精明得很,他既然早已有打算,便不會接任何試探性的話茬,便拱手而道:“道長恕罪,晚輩逢遭大變,過去之事,一應記不起來了。”
張清風的眼睛依舊平靜得如山間深潭,微微笑道:“無妨,你的事情,貧道已有所耳聞,世間諸事禍福相倚,大公子今後一切自然就好,切不可自怨自艾,有所強求。”
趙榮誠恭敬答道:“晚輩受教了。”
隨後眾人到三清殿祈福進香,趙家早有準備,捐贈豐厚,功德箱旁邊搖三清鈴的道人眼睛都放光了。
事近尾聲,張清風找了個空,將趙智新單獨請到一邊,神色嚴肅,低聲道:“公子之情形,實乃貧道生平僅見,翻遍祖師典籍,無隻言片語記敘此類者。前日我懷疑有邪祟奪舍,然今日觀之,全然不是。”
“何解?”
“這幾日貧道冥思苦想,記起數十年前,本派葉祖師曾有手記:淳熙八年辛醜八月初五,客星晨出西南,夜明如晝,次年三月星沒不複見。問之師尊,言七七四十九年後西南將有真龍降世,以此推知,今年正是第四十九年…”
話剛及此,趙智新頓時臉色沉了下來,趕緊嚴肅地打斷他的話:“張道長,勿再發此等言語!若有些許流傳,你我皆不可保。”說完,他立即轉身拂袖而去。張清風笑笑,歎了口氣。
趙智新從後屋出來,眾人已祈福完畢,起身正要四處看看。劉氏和林氏見他神色複雜沉重,前去關心。
“沒事…”趙智新岔開話題:“昨日你與我商議的事情,我答應你,我正想看看誠兒失憶之後,秉性卻如何。不要太急,一樁一樁來。”
劉氏聽了這話,顯得頗為高興:“夫君仁慈英明,正當如此。”
觀內齋飯備好,眾人簡單吃過,已近傍晚。趙智新跟張清風告辭,客氣一陣,趙智新把他叫到一旁僻靜處,嚴肅地說:“張道長,關於我兒的事情,還勞煩你在外面多說吉言,勿讓鄉裡蜚語流傳,萬萬仔細。”說完從袖口掏出個袋子,悄悄遞給張清風。張清風略一猶豫,便收下了,鄭重地答應:“趙知軍放心,令郎福星高照,今後必然諸事順利。”
告辭過後,趙家一行便下山來,在驛館安頓,準備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縣城。
當夜,劉氏將趙榮誠叫到房裡,跟他說起一件事:“誠兒,先前我們隻告訴你失足落水幾乎喪命,其實中間另有情形,我們想也不好總瞞著你。”
趙榮誠說:“爹娘如此,必是想對我好。”
劉氏摸摸他的臉笑道:“好孩子,這樣娘就放心了。上元節當晚,你爹忙於防火防盜無暇顧家,我又忙碌,無人管你,你便和幾個破落戶損友逛瓦舍,又單獨領醉紅院歌妓吳九娘出門攜遊,不慎失足落水,後救援不及,街鄰撈你起來時,已經沒了氣息。你爹悲痛之余,遷怒於吳九娘,將她抓捕關進地牢,嚴加審問,如今已有半個多月…”
趙榮誠聽到這裡,驚道:“她一個弱女子,怎堪得如此折磨!況且我的事情與她關系不大,罪不至此。我要見父親,請他網開一面。”說完起身準備出門。
劉氏卻一把將他拉住,搖頭勸道:“父親向來嚴厲,你此去恐怕要挨申斥。”
趙榮誠道:“一個人若不敢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如何能頂天立地?”他這番話頗有後世風格的話,從南宋趙榮誠的嘴裡說出來,簡直將劉氏驚呆,他細嚼這句話之深意,竟有些發呆,不知不覺,趙榮誠已然出門,找趙智新去了。
趙智新坐在簡陋的臥塌上,披一張薄被子,手裡拿著一卷手抄本細細閱讀。忽聞有人敲門,他起身卸下門栓,開門一看,只見是趙榮誠。
“誠兒,有事嗎?”
趙榮誠躬身行禮,說:“特來問父親安好。”
趙智新聞言故意板起臉道:“你從小怕見我,既然見我,必有事相求,說吧。”
趙榮誠啞然,心中好笑:我過去上大學的時候,也不跟老頭子打電話,既然打電話,必然是找他要錢用。
後世翦旋坑女朋友,穿越南宋還坑女朋友,翦兄和趙兄還真夠配的。趙榮誠心中自嘲,臉上卻透著苦澀:“父親,我聽說我失憶前的上元節,與歌伎吳九娘同遊河畔,失足落水,吳九娘因此受到牽連。兒心中不忍,請父親赦其罪過,免了她的牢獄之災。”
趙智新拉下面皮,冷哼一聲,仿佛一想起吳九娘,就恨不得要弄死她:“那個不知羞恥的婊子,你提她做什麽?難不成你失憶症好了,仍與她舊情未了?”
趙榮誠看著父親憤怒的表情,心中十分理解他:這的確是人之常情,兒子流連聲色幾乎喪命,還落下“病根”,且不說趙智新是地方一把手,朝官下放的,就算是普通人也沒法忍。
“父親,兒子失憶確是實情,豈敢有半點欺瞞?然而吳九娘不應為此事負責,聽母親細說,又經我自己分析,此事皆應孩兒得意忘形而起, 樂極生悲而終,我若不認真反省反而歸咎他人,豈非愚不可及?”趙榮誠拿著後世習以為常的道理,在老爹面前一陣噴,幾乎吧老爹噴暈了。
“哼,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麽是隨意歸咎於她?上元佳節,你不在家陪伴父母兄弟,反而去找妓女私會,其中既有你沉迷聲色之誤又有那女子魅惑攀附之嫌,怎能說與她毫無關系?她明知你是我兒子,不瞧瞧自己身份,卻別有所圖,這難道還不算自作孽嗎?”
趙榮誠仔細聽完老爹的這番話,心想古代女子地位之低下,竟至於斯,明顯不應負責的事情,卻被堂而皇之地安上這麽多罪名,而且這些指控從趙智新的嘴裡說出來,每一條都擲地有聲,我若繼續用後世的道德法理標準去反駁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他歎了口氣,竟俯首跪地,懇切請求道:“父親,我並非尚與吳九娘有私情,現在的我亦可謂不識得她,但是我之過,豈能由他人來受?男子有過,又怎能女子來受?世人皆雲幽王失國,褒姒之過;吳王失國,西施之過;玄宗誤國,玉環之過;豈非大謬哉?父親,吳九娘確實德行有虧,罪不在輕,但請憐其身為弱女子,萬萬難當地牢之殘酷,不如將其放歸老家,不許其重操舊業,如此處置是否合宜,請父親斟酌。”說完他又深深叩首。
“哼,你成天不務正業,沒出息原也怪不得別人。”趙智新嘴裡不饒人,但語氣輕了許多許多,抬手招呼兒子過去,趙榮誠便站起,走近了兩步。
“好一番責任之論,不錯,不錯;你坐我身邊,陪我多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