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孫久盛知道,這趟來西安就是從秦嶺過來的,即便自己生活的那個年代,秦嶺裡還住著人家。
只是秦嶺裡有馬場,沒聽說過。
回到客棧,蝶兒等在租房的門外。
“聽店夥計說你跟人走了,我不放心,又不知你去了哪裡,隻得等你回來。是那個大爺吧?””蝶兒問。
“嗯。”
“我以為是我家公子,不是我家公子就好。談好了嗎?”
“談好了,去秦嶺馬場養兩年馬。”
“就去秦嶺馬場養兩年馬?沒別的了?”
“就去秦嶺馬場養兩年馬,沒別的了。”
“是戶好人家呢。什麽時候走?”
“明天一早,那個大爺送我去馬場。”
“我走了,下午再來。”
蝶兒轉身下樓梯,孫久盛推開門進屋。
午餐時,候試的貢生們陸續回來。
吃過午飯後,一個貢生把兩張餐桌拚成一排,店夥計打來熱水清洗淨桌面,印乾水漬、鋪上一層宣紙。
貢生從布包裡拿出一軸絹,在桌面上慢慢滾開。
然後擺上筆墨、丹青開始作畫。
孫久盛和閑下來的夥計在一旁當看客。
蝶兒來時‘和尚’還在看作畫。
這些貢生蝶兒清楚,有些貢生是路太遠,回去不劃算便留在京城;有些是沒錢回去了留在京城;有些是沒中第,沒臉回去。
他們中不少人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便以賣字畫、替人寫書信維持學業。
蝶兒站了一陣,出客棧。
到傍晚,貢生的畫還沒畫好,其他的貢生們回來了,端著碗邊吃邊看作畫,內行的評論、指點幾句。
貢生作完畫孫久盛才回房。
天還沒亮,孫久盛在密密匝匝的讀書聲中醒來。
吃過早餐,孫久盛挎上包出客棧,站到門口邊等。
不久那個大爺駕著馬車進了小巷,停在孫久盛身邊。
孫久盛撩開車簾,車廂裡擺著幾包衣被,幾袋米面,兩個木桶、一口鍋,沒有坐的位置了。
“車裡的東西是剛才在小巷口那天那個趕車人送給你的。”大爺說。
孫久盛放下車簾,坐到大爺身邊。
“哪個趕車人?”孫久盛問。
大爺一抖韁繩,馬車慢行。
“你頂翻我府馬車的那天不是有個趕車人送我進城嗎,就是他,那個丫頭叫他奎叔。”
“他為什麽送我東西?”
“可能是他府裡讓他送的。”
馬車出了小巷,正是早上街面人最多的時候,馬車在人流中緩慢移動。
出了城,馬車改為小跑。
大爺不再說話,孫久盛抱住膝頭茫然地看著遠方的路。
午時大爺把車趕進一個小村,在那吃過午飯,休息了半個時辰後繼續趕路。
晚上宿在另一個村子裡。
村裡的夜晚不像城裡的夜晚,城裡的夜晚燈火通明,有娛樂、有買賣。
村裡的夜晚吃過飯、嘮陣嗑就睡。
天蒙蒙亮兩人就起來趕路,孫久盛忍不住問:
“大爺,還有多遠啊?”
“還有一天路程,出太陽後能看到秦嶺的影子。”大爺答。
“在……家裡的時候我就知道秦嶺,秦嶺、秦腔很出名。”
“當然,有了秦嶺才有八百裡秦川,才有渾厚嘯呐的秦腔。”
“大爺,你去過秦嶺?”
“去過。哎呀,那山呐…...,在哪你都看不到那樣的山,做夢都想在那蓋間房子,閑下來去那住住,種點吃的、養些雞鴨。”
下午才看到山的影子。
傍晚到了一個驛站,一排座落在黃土塬上連著四條路的平頂房。兩人下車,孫久盛望著山看不到頭的偉岸的輪廓,說:
“大爺,我在想,這麽大的山,把我扔進去會不會就沒了。”
“不會。”
“可我感覺會。”
大爺把馬車拉進驛站,孫久盛跟進去,裡邊是個四合院,正對著的是一排馬廄,一邊是草料房,用木柱隔開,沒有門牆,院中一口水井,井上架著轆轤。
驛站的第二層是辦公處和住房。
一個驛官出來詢問:
“錯過宿頭了?”
“錯過宿頭了,好多年沒來,記不清地。”
“你們運氣好,今天沒有公務,可以入住。”
“謝啦。”
大爺把馬車拉轉向,退進側面的空隔間裡,孫久盛幫著卸下車,把馬拉進馬廄、栓住。
大爺往食槽裡抱草料,孫久盛到井邊打水,水倒進水槽,然後兩人跟驛官到食堂。
吃過後,驛官給兩人安排了住處,二樓上的一間通鋪房。
放下隨身物品,兩人去澡堂擦了澡, 跟驛官到頂樓乘涼。
待月亮升到上空,將物體投下相同長度的影子(兩更),兩人回房睡覺。
早上吃過後,大爺付了食宿馬料錢,駕車出驛站。
曠野上蒸騰著霧氣,朦朦朧朧。
下午兩人到了秦嶺山腳下,留在山下的一個村子裡,第二天一早另租了一匹馬,把車廂裡的東西掛馱到馬背上,由租馬人領著進山。
午時,三人終於停在一個平底鍋一樣的山凹口。
山凹裡的草場上有馬群在吃草,一人在吼秦腔,不知人在哪裡。
“這趟送你我可遭了老罪了。”大爺對孫久盛說。
孫久盛看著草場上的馬群。
“大爺,你不用遭罪,我可得遭罪了。”孫久盛說。
“不就兩年嗎?兩年後你來找我,我給你謀個好差事,能在京城生根立業呢。”
“這麽拙的地方,我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兩年。”
從山凸出竄出兩條狗,向這邊奔咬。
三人爬上樹,一人從山凸處出來,手裡搭著弓箭。
見是人,那人吆喝住狗,問:
“你們是哪個馬場的?”
“不是馬場的,是送人來養馬的。”大爺喊。
“送人來養馬,有信函嗎?”
“有信函。狗咬不咬人?”
“下來、下來,沒事。”
三人溜下樹。
那人往回走,三人拉上馬跟在後面。
卸下車上的東西,那人領三人到溪邊洗了澡。
吃過午飯,孫久盛把大爺送到山凹口,竟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