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劉群於大營外,親送溫嶠一行人,劉群握住溫嶠的手,叮囑道:“太真,王浚好虛禮,重名望,莫不可以慢語,使其惱怒。”
溫嶠喜慢語,常言些輕慢放肆之言,劉群等親近之人自然是不以為意,但就怕觸怒王浚。
溫嶠知此番出使責任重大,便回答道:“將軍,嶠明白!”
溫嶠一行人辭別劉群後,便由樂平郡北上,經新興郡,常山郡,進入幽州。
溫嶠出使幽州,為了不引人注意,便偽裝成往返幽、並兩州的客商,僑裝進入幽州。
八王之亂雖把並州打成了焦土,百姓離散,戶口滅絕,但幽州因遠在東北,遠離中原,受中原戰亂影響少,反倒成了一片樂土。
戶口滋生,街市繁榮,商貿發達。常有幽州商人將糧食,織物等運往周邊州郡販賣。
故溫嶠一行人才僑裝成客高,方便掩人耳目地出使幽州。
溫嶠一進入幽州地界,沿途所見盡是一片破敗,百姓面黃肌瘦,一貧如洗,甚至與久經戰亂的並州相比,都顯得格外衰敗。
王浚治幽州,以嚴刑酷法治之,苛稅不斷,頗發勞役,幽州百姓不堪其苦,紛紛逃亡,北上遼東,或南下中原,就算淪為流民,也不願留在幽州。
去歲幽州大水,諸郡受災,百姓無糧可食,而王浚屯積粟谷百萬,不肯賑濟,卻坐視幽州百姓因饑寒而亡。
靠近並州的代郡、常山郡尤甚,百姓水生火熱,不斷叛逃,王浚則派大軍鎮壓,一來拘捕亡人,二來則防備並州的劉琨。
兩人從相爭冀州開始,就爭鬥不斷,劉琨一心想匡扶晉室,而王浚則有取而代之的念頭。
如今王浚稱帝之心,昭然若揭,身為晉臣的劉琨自是將其視為叛逆,而王浚則回以顏色,兵屯常山,代郡既是防備劉琨,又是威脅並州。
溫嶠從代郡往西,由易水一路西行直達薊城遠郊。
溫嶠一行人上岸後,由舟船換乘車馬,向東北方向的薊城緩緩駛去。
此刻正值暮春時節,遠處的田野之上,薺麥青青,伴隨著一輪輪的春雨,空氣中盡是泥土的芳香。
未經戰火的薊城,終歸是比喪亂的中原與並州多了一份安詳與承平。
未走幾步,溫嶠的車隊,便被一大波流民攔住了去路,隨從本想將其驅散,但被溫嶠製止了,溫嶠拿出所有的乾糧,悉數送給了攔車的流民。
拿到糧食後,流民們也自覺地讓開了路,使溫嶠一行人繼續前行。
幽州大水,使易水沿岸的薊城也深受其害,百姓顆粒無收,又要繳納高額的賦稅,無奈只能將土地獻給士族,以躲避田賦。
司馬炎立國後,以佔田製取代秦漢的名田與限田製,客觀上促進了農業發展,並限制了土地兼並。
但本質上還是維護士族特權,佔田製使士族擁有蔭客、蔭親等權力,名下土地免於租賦。
受災的薊城百姓將土地獻給士族後,幽州的賦稅便變少,王浚就要加稅,而賦稅變高,又促進百姓將土地獻給士族,形成惡性循環。
而最終的結果便是幽州財源減少,尋常百姓失去土地,成為士族的佃農或是流民,薊城田地則徹底淪為世家的私產。
先前攔路求食的百姓便是受害者,而王浚稱帝在即,為收擾人心,格外優容幽州士族,對此亳無作為,反而瘋狂壓榨百姓,為其建造宮殿與薊城。
溫嶠的車馬,行駛片刻後,薊城便出現在眼前了。
薊城,古稱燕,因城西北隅有山名薊丘,而得名薊城,戰國燕之故都也。
秦定天下,以燕之故地為廣陽郡、漁谷郡等,而薊城便是廣陽郡治,後世歷代不更,延綿至今。
薊城由於地處平原,又有易水等大河環繞,乃是富繞之地,集幽州人物、財寶於一處,為北方重鎮。
後王浚執掌幽州,又對薊城休繕擴建數次,使薊城規模擴大不少,由幽州郡治,一越成為與洛陽、鄴城等相抗衡的大城。
而同為州治的並州晉陽,與之相比,無疑於一座小城。
故溫嶠初至薊城時,大為震撼,城內樓台高樓林立,屋舍儼然,由城門向城中望去,無邊無際,而市井之中,叫賣聲不絕於耳,甚是繁榮。
溫嶠一邊入城,一邊觀察著燕地的風土人情,燕地因地處邊疆,其國人尚武,有任俠之風,溫嶠於街市之中,見行人,無論是著姓冠族,還是微末百姓,人人佩以刀劍,既作防身,又為飾物。
當然這也因如今中原喪亂,局勢不定,佩劍於身也是必要的。
在打聽清楚王浚府第之處後, uukanshu溫嶠便直往其宅。
王浚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和登基作準備,將原先的幽州刺史府和博陵郡公府,以洛陽太極殿為藍本,改建成宮殿,號燕台宮。
車馬儀仗悉與天子同,王浚也開始稱孤道寡起來,到後來王浚更是不滿足稱孤,直接下令群臣稱其為至尊,意為天地之尊。
溫嶠等人到了燕台宮,便也放了難,由於不方便表明身份,溫嶠連宮門都進不去,更遑論面見王浚。
雖然心急如焚,溫嶠一行人只能於薊城住下,等待機會。
一連幾日,都毫無近展,直至溫嶠與副使在薊城鬧市中,聽到一首童謠。
“十囊五囊,盡入棗郎!”
其意為十口袋、五口袋的財寶進入棗嵩的口袋。
棗嵩,字台產,穎川長社人,其父乃前幽州刺史棗據,後王浚領幽州,為鞏固地位,嫁女於棗嵩。
棗嵩為人貪婪,仗著王浚的寵信,便肆意貪墨,薊城人便編此童謠,譏諷其貪婪。
不過棗嵩去歲領兵討石勒時,為石勒斬殺,戰死沙場。
但其妻王韶與棗嵩一樣,貪婪成性,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是故仍仗著為王浚之女的身份,收受財寶,在王浚面前,為人許官。
而王浚由於少年時是私生子,不少父親待見,從小便缺乏父愛,故對自己的兒女尤是疼愛,無不允之。
於是每每便答應了下來,於是這首童謠沒有因棗嵩的身死而消失,反倒是更為薊城人傳唱。
“十囊五囊,盡入棗郎(棗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