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下去!”
“全軍休整三日後,即刻轉進司州,重新奪回襄國!”
“另外遣使知會劉聰,向其言明河北空虛,誘其出兵司、冀,我要借匈奴人之手,重新奪回失去的襄國!”
“諾!”
石勒雖然先前於襄國割據一方,自行其是,但並沒有與平陽的劉聰撕破臉皮,名義上,石勒還是劉聰的臣子。
石勒現在光憑自己的力量,想奪回襄國,必會陷入一番苦戰,甚至是覆滅之危。
只能寄希望於平陽的劉聰身上,說服其出兵,與石勒軍聯手共取三魏。
重奪襄國的命令下達後,在場的司、並文武無不歡欣鼓舞,而以張賓為首的河北士人則面有陰鬱之色,有些忿忿不平。
襄國被奪,薊城受阻等一系列變故,使石勒政權內部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原先還算和諧的局面被打破,各利益集團之間的不滿與齟齬從暗處抬到台面之上,積聚的矛盾也隨之愈演愈烈。
其中最大的矛盾便是來自於元從系與冀州系的爭鬥。
元從系即石勒起兵之初的羯胡將領和投靠石勒的並州、司州士人謀臣。
這些人跟隨石勒最早,功勞、苦勞最多,也是最受石勒信任和重用的。
元從系在石勒政權中勢力龐大,根基深厚,通過聯姻結親,形成了穩固的胡漢利益集團。
而冀州系的形成,則來源於石勒擄掠冀州諸郡時,所置的君子營士人。
冀州系如其名,派系中大多是冀州士人,或是與冀州文化相近的河北士人。
其以“漢人”,“士人”,“鄉人”的三重身份,自發地在石勒政權,這種胡人政權之中結黨,形成冀州系。
不同於元從系的胡漢交融,冀州系是極其排斥羯人等異族的融入,始終堅持著“華夷之辨”。
在其政治理念中,不僅是想讓石勒成為中夏的帝王,更想讓石勒真真切切地成為漢人的皇帝,有別於胡人。
這一政治理念自然與元從系產生了衝突。
但其僅僅是導火索,利益衝突才是兩方派系矛盾不斷加深地真正原因。
在冀州系歸入石勒政權之前,元從系牢牢地把持著石勒政權中的權力和各顯要官職。
無論石勒的幕府,還是州郡官長盡是元從系的身影。
可這一切在冀州系的湧入後,發生了急劇轉變。
以張賓為首的冀州謀士用獨到的戰略眼光和先進的治國的理念,使石勒政權不斷壯大,連戰連捷。
石勒於是開始信重、提拔冀州士人,冀州系也借此參與石勒政權的中樞決策,躋身高位。
冀州系的上位就意味著元從系必須做出退步,可在權力面前,誰又願意放棄呢?
於是雙方因此明爭暗鬥,爭奪中樞權力。
在爭奪權力過程中,石勒身邊的謀士大多都變成了冀州士人,石勒幕府中的高位也多半為其所控。
而由於石勒不信任漢人將領,元從系仍牢牢把持著軍中的權力,握有軍權。
冀州系,元從系便形成了文武對立的局面。
在薊城之戰,襄國之戰前,雙方的爭鬥都有所克制,只是在暗處進行。
但襄國的陷落,讓著一切都暴露出來。
刁膺等元從謀士被冀州士人壓製日久,想借此機會翻身,於是串通好後,向張賓發難。
這才有了今日之場景。
張賓對石勒重奪襄國的命令,極為不解,上前繼續勸阻道:“明公,襄國不可返啊!”
“就算劉聰肯派兵助戰,我軍僥幸收復襄國,可匈奴人會放任明公重新割據襄國嗎?”
劉聰繼位以後,對石勒極為忌憚,但由於匈奴主力正在進攻關中,無力東顧,才放任石勒縱橫關東,壯大實力。
一旦劉聰有機會控制石勒,其絕對不會再給石勒重新割據的機會。
“襄國已是死地,明公何故執著於此?!”張賓繼續反問道。“而齊地,幅員千裡,戶口百萬,兼有魚鹽、通工之利,富庶之國也!”
“明公據齊地,退可為齊桓之霸,進則可成霸王,魏武之業,為何不取之?!”
齊地所在的青徐地區,在八王之亂時,由於不是主要戰場,受戰亂影響小,人口殷實,商貿發達。
比起經歷戰亂的幽、並、冀諸州,絕對是興兵爭霸之處。
“齊桓,魏武?青州的曹嶷,帶甲十萬,據堅城,依險守,如何能破之?!”刁膺問道。“進取齊地?怕是我軍未入齊境,便已先被曹嶷所滅!”
“張賓,汝建言取齊,是何居心?!”
“若不是爾,蠱惑眀公,攻取幽州,我等又豈會落到今日之地!”
“你已經害明公一次,難道還要再害明公一次嗎?!”
刁膺氣勢洶洶,將不滿二字寫在臉上。
“刁孟壅,你什麽意思!”
“若不是左長史,爾等早已死在淮南壽春城下,報恩負義的小人!”
在場的冀州士人見刁膺諷刺張賓,紛紛出言斥責。
刁膺身後的元從系士人也立即回懟,兩方梗著脖子,直戳對方的痛點,誰也不讓著誰。
張賓對此,不為所作,只是直視石勒,開口道:“明公……”
“右侯,我信重汝,汝所建之策,無不允之,但今日之決斷,我要親自決定了!”石勒帶著些許怨氣說道。
如刁膺所說,不是張賓建議偷襲幽州,也不會有後面的失襄國之事。
石勒不是神人,不可能不對張賓有所埋怨。
而且冀州系和元從系現在有了勢同水火的態勢,兩害相權取其輕,非要於這兩派中取擇的話,石勒隻可能會選擇更加忠心的元從系,而不是外來的冀州系。
石勒的回答,讓張賓有些心灰意冷,這是其入石勒麾下以來,第一次建言被拒絕。
張賓識趣的告退後,腦海裡盡是其與石勒相遇的情形。
張賓自比留侯張良,遇石勒以為遇到了自己的漢高,傾心輔佐。
但現在其也開始動搖、懷疑當初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