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夫在交水縣城的街上找了一家客棧。
前庭內,雖冷冷清清卻很亮堂,掌櫃正在櫃台上打著盹。他身著寬大袍服,顯是當地的漢人,約莫五十歲上下。見來了客人他上前迎道:“客官裡面請!”這老板目光落在寨柳依娜身上,不禁叫絕:“好美的一對姐妹花。”
那莫羅聽得,一臉不耐煩:“行了行了,全是廢話,趕緊備房,再弄點酒菜。”於是那掌櫃陪著笑臉,領著李文忠一行人進了客房。
未免發生意外,彼此間,能有所兼顧。李文忠開了三間相鄰之房,兩車夫一間,他與莫羅同住,寨柳姐妹同房。
少傾,店夥計分別向各房送了酒菜。
許是夥計瞧李文忠面善便寒暄了幾句:“客官是外地而來的商人?”李文忠就著他的話應承著。
“那可得小心了!”那店小二面露憂色。
據他透露,當地有個磨彌部,勢大龐大,專搶過往客商,這群人搶完就走,明廷派兵圍剿了幾次,沒佔著便宜,便改為招安,更滋長了這夥歹人的膽大妄為之心。
這小二就曾親眼目睹過,就在這客棧門外不遠,一眾來自山東的藥商,被搶得回鄉盤纏都沒了。
李文忠心裡明白,朝廷目前正籌備掃除滇西的前元勢力,徹底完成天下一統,暫時無暇分心罷了,收拾他們只是時日問題。
那夥計又道這夥人之前是不搶客棧的,最近破了例,城裡五家客棧,已有三家遭了劫。
出於謝意,李文忠打賞他一些碎銀。那夥計接過銀子,咬了一口,喜笑顏開,不停作揖道謝。
臨走時,那夥計心存感激,吐出一個蹊蹺的事,磨彌部雖搶奪財物,但並未行凶殺過一人。說到此,他不停搖頭,再三叮囑李文忠夜間不要外出。
這讓李文忠感到意外。
李文忠心事重重。他有些印象,早在來南疆之時,他便專門派人收集過一些少數民族部落的訊息,磨彌部正在其列。
他記得,磨彌部屬彝族分支,盤踞在滇東和水西地區。想到此,李文忠突然想起一人來,便是奢香,他猜測,奢香的部落應該與此部同出一系。
倒是那莫羅,完全不當回事,一副胸有成竹吃著酒。
李文忠遲遲不動筷,莫羅摸著腦門,端起杯盞說道:“兄弟,你也吃呀!”李文忠原本手持酒碗欲行酒禮卻皺著眉緩緩放下,他預感不詳,心中不安,走出房來敲寨柳的門。
是依娜開的門,她喜眉笑眼叫了一聲“將軍”後趁李文忠不備一把將他拽了進來。這突如其來的一扯,李文忠立足未穩,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依娜見狀,即時緊緊抱著他的腰身使其平衡並順勢撲入他的懷中。聽著他加速的心率,依娜嬌羞地說道:“今晚在這歇息。”她這一說,連寨柳都紅著臉低頭不語。
李文忠摟著她,搖搖頭說道:“這兒不甚太平,夜間不要外出。”依娜陰著臉道:“不許走!”她噘著嘴又道:“既然不太平,你就更該在我與阿姐身邊保護我們。”
他微笑著,撫著她的面頰道:“我們還沒有名分,等到了京城完成大婚,便不再芥顧這男女之禮了。”
依娜聽得,哼了一聲,一臉不悅。李文忠見寨柳立於床邊,便伸手喚來,將其一並擁入懷中……
再回客房,那莫羅已是酒飽飯足躺在床上,桌上只剩殘渣。
半夜,那莫羅鼾聲如雷,李文忠捂住耳朵依然合不上眼。他輾轉反側,有些後悔,早些聽從依娜的也便罷了,左擁右抱兩個美人,多麽暢快,何須在這遭罪,他歎了口氣。
前庭內,掌櫃已然歇息,留下店小二守夜,那店小二亦是在櫃台上小憩。
一陣微風吹過,燭火搖搖欲晃。接著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等那店小二睜眼之時,一把長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店小二頓時嚇得面色煞白,連聲求饒。
那舉刀的漢子,面色黝黑,滿臉絡腮胡須,身體壯碩。他身後站著七八名同夥,均是一臉凶相。店小二識得他們,這夥人便是磨彌部的歹人。
舉刀漢子問道:“你這店中可否有過往‘羊兒’,”這“羊兒”是他們的搶劫黑話,意指“客商”。
那店小二驚嚇過度,說不出話來,用手指著客房後便暈厥在地。舉刀漢子見狀說道:“他娘的,真是個慫貨,這就嚇死了?”身旁一個紅臉大漢則面露憂色道:“大當家隻叫我等奪財,可不許鬧出人命。”他說著探下身子查看店小二的情況。見還有氣,大舒口氣。
按店小二指著的方向,他們舉著火把來至一間房前,一腳踹開門。
一夥不明之人貿然闖入,依娜與寨柳受了驚嚇,她們本能地用被褥掩住胸口以下,緊縮床角。
“你們是誰,意欲何為?”依娜戰戰兢兢叫道。那舉刀男子聽是一個女子聲音便拿過火把,走上前去,不禁一愣,哈哈大笑道:“沒想到老子今天還有這等好運。”他說著回首朝同夥又道:“兄弟們今夜我等有豔福了。這種美人放眼天下也不多見。”
這夥人紛紛露出猙獰。
姐妹倆立感不妙,大聲呼救。
李文忠猛然起身,豎耳聆聽,發覺不對。他來不及叫醒莫羅,跳床往外疾奔。見寨柳房內閃著火光,依娜還在呼救,他立刻明白這是遇上歹人了。他頓時怒火中燒,從門外打了進來。
隨著一聲慘叫,他踹倒兩名靠近門口的歹人,屋內的舉刀漢子回過神來,提著刀劈了過來,李文忠急速閃過,這一刀砍在門框上,一聲巨響,門框稀碎。那莫羅從睡夢中驚醒,一個翻身,奪門而出。
莫羅一眼瞧見李文忠正與一夥人纏鬥,當即投入打鬥,有了莫羅的相助,不多時,那幾人均被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饒。
莫羅撿起地上火把,朝那舉刀漢子頭上照去,一眼認出了他,那漢子似乎也認出了莫羅。
不等莫羅發問,那漢子道:“你是三叔?”莫羅沉著臉,瞪了一眼此人,說道:“你小子長能耐了,連我也敢劫了?”那漢子不停叩頭,如搗蒜般:“不知三叔大駕,侄兒萬死。”
這名漢子便是磨彌部的二當家熊孟由,他的叔叔乃是磨彌部首領熊然。
“行了行了,起來吧!”莫羅不耐煩道。莫羅指著寨柳依娜道:“這是你二位姑姑,你小子驚擾了她們,當如何?”
那熊孟由立即朝姐妹倆叩了個頭:“姑姑在上,小侄有眼不識泰山,望贖罪!”
寨柳依娜驚魂未定,不敢言語,未作回復。莫羅見得,朝熊孟由屁股踹了一腳,說道:“都滾出去!”他說罷便將屋裡的人趕上了過道。
“你叔呢?他可安好?”莫羅問道。熊孟由一臉黯然答:“家叔安好,只是每每掛念於你便哭得不成人樣。”
莫羅聽得,歎了一口氣:“我那老哥也是一個重情義之人,我起兵之時,沒少幫我的忙。”那熊孟由又道:“自從聽說你的山寨起了一場大火,我叔以為您凶多吉少,便死也不降明廷。”
李文忠這才明白過來,這群人就是小二口中的烏蠻磨彌部,難怪那莫羅提及磨彌部會穩若泰山,原來他們有這層淵源。李文忠思了一番,覺得這倒是個收復磨彌部的契機,只要將誤會解開,大事可成。
於是,李文忠朝莫羅說道:“哥,咱既來了,就去拜訪下您那位兄長。”莫羅連連點頭:“兄弟說的是。”
李文忠喚醒店小二,好生安撫,又給了他一錠銀子,叫他好好招待兩位車夫並在此等候他們歸來。
天已大亮,在熊孟由等人的帶路下,李文忠一行人翻上一座小山。一路上,從熊孟由與莫羅的交談中,李文忠大致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在莫羅起兵時,磨彌部為苗部送去了大量軍糧兵械,直到後期莫羅幾欲兵敗之時,熊然還曾派兵前來馳援,由於實力不夠,被附近的衛所軍截退。
之後熊然以為莫羅死了,便與明廷結了梁子,時不時派人掠奪一下大明的商人,搶完就走,著實令官府頭疼。
從山頂向下望去,一頂頂帳篷映入眼簾。熊孟由指著說道:“那便是我部落的臨時大營。”
李文忠心想:“難怪拿他們沒辦法,原來這夥人流動性極大,隨時可遁走。”
依娜突然駐足,不願走了,找了節樹樁坐著。
莫羅問道:“小妹,你怎回事?”依娜拉著臉,脫下靴子,露出蓮足道:“腳疼!”
她從未走過如此久的山路,這一頓趕路自是受不住,發起脾氣。李文忠蹲下身子,瞧了一眼她的腳,腳底赤紅,便輕輕的為她揉搓。
寨柳的處境也類似,只不過她不像依娜那樣顯在臉上,她強忍著疼痛,跟在李文忠身後。
李文忠自然是知曉的,他將寨柳扶到一節樹樁上,脫去她的靴子,也照著依娜那樣輕輕的揉搓。
“這位相公如此憐香惜玉,在下佩服。”熊孟由瞧了一眼李文忠抱拳說道。李文忠剛欲開口那莫羅搶過話頭,不屑一顧地說:“他的女人他不疼誰疼?”
熊孟由笑道:“有兩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好福氣!”李文忠笑面相對,微微點頭。
暫作休息一番,一行人便朝磨彌部營帳而去。
熊孟由領著莫羅,來至一頂最大的白色帳篷前。那熊孟由在帳外便喊了一聲“叔叔。”
從裡面走出一個中年男人,這男人面相和善,一把黑須垂至胸口,他身穿鎧甲。
他走出帳篷那一刻,與莫羅四目相對,漸而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兄弟,我還以為你死了。”熊然哭著問道。莫羅破涕為笑:“老哥,讓你擔憂了,實感抱歉。”熊然目光移向寨柳依娜,抹了一把眼淚,露出喜容:“這姐妹倆都長這麽高了。我記得寨柳那會才這麽
點。”他說著用手持平在寨柳的肩部。
寨柳掐指算了一下,笑著道:“這都六年了,長大了。”
熊然頷首道:“果然女大十八變,這對姐妹真是天姿國色。”
他盯著李文忠遲遲不語。因為李文忠氣宇軒昂,自然令他不免多垂幾眼。
莫羅連忙為其介紹, 他剛欲開口,李文忠朝他使了個眼色,莫羅即收聲不語。李文忠上前一步,抱拳道:“大當家有禮,在下朱保兒,與莫羅老哥乃是摯交。”
這個“朱保兒”的名字是存在的,即是李文忠本人,只是天下知曉這個名字的不多。他本隨皇帝姓朱,叫朱文忠,小名就是“朱保兒”,後為大明開國立下曠世功勳,皇帝便恢復其本家李姓。
見李文忠刻意隱瞞自己身份,莫羅也沒多想便默認了,他心裡明白,李文忠一定有著自己的打算,莫羅微微搖頭。
熊然作揖歎道:“兄弟儀態不凡,天下實屬少見。”
那依娜聽得,不以為然地說道:“那是當然,我家夫君英雄蓋世,一表人才。”
“喔,既是小妹的夫君那便是我的妹夫。”熊然點頭大笑便將莫羅等人引向帳內。莫羅一行人入坐後,他便差人安排酒席。
熊然與莫羅攀談親密,憶起往事。
當年磨彌部內部紛爭,熊然與其大哥熊峰被人追殺,逃至苗寨,為莫羅所救。當時的莫羅兵強將勇,非但未嫌棄二人勢單力薄,還主動派兵助其奪得磨彌部首領之位。從此,苗部與磨彌部結下
深厚交情。為了莫羅,熊然不接受明廷委任,反而與之抗爭,大肆掠奪大明疆域內的財富。
而今,得知莫羅未死,還做了大明的邊疆重臣,這讓熊然有些應接不暇。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大明,總有一天會遭到明軍的報復。
但這熊然絕非等閑之人,他雖下令搶奪財物,卻從不準許部下殺害一人,算是為自己留足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