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嬴駟的目光無意間落在族老半裸的臂膀上,那裡赫然烙印著一塊巨大的傷疤,再細聽他談吐間那份氣度與見識,不禁肅然起敬,恭謹發問:“爺爺,您是否曾是一名威猛的武卒?”
族老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卻仍保持著從容的微笑:“在大秦,哪個男兒未曾披甲執戈,為國效力?你問問他們,這可是咱們老秦人刻骨銘心的傳統。”
旁邊那位倒酒的瘸腿漢子高聲附和:“咱村正當年可是千夫長,戰場上斬敵八十八,威震四方,那可是無人能敵的存在!”
嬴駟神色愈發敬重,卻又一時未能適應古代的兵役制度,脫口而出:“爺爺,您為何選擇退伍回鄉呢?”
瘸子一聽,嗓門陡然提高,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還能為啥?身負重傷,無法再戰,力不從心矣!“他的回答簡單直接,卻飽含著無盡的落寞與無奈。
嬴駟心中湧起深深的感慨:“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眼前這位老者,為大秦浴血奮戰一生,換來的是滿身的傷痕。他不禁熱淚盈眶,哽咽道:“爺爺,朝廷難道不曾給予您應有的封賞,讓您安心養老嗎?”
村正聞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封賞?連從軍時騎乘的戰馬、身披的鐵甲,都無法帶回。我是被人抬著,赤條條、孤零零地回到家鄉,無妻無子,隻余一身傷痛相伴,你說,我還能期待什麽?”他的話語中,既有對往昔榮光的懷念,又有對現世淒涼的無奈。
嬴駟默默聽著,心中泛起無盡悲涼。這位老者,曾經是戰場上的猛士,如今卻孤身—人,生活困頓。戎馬—生,到頭來,隻落得個寂寥的身影,淹沒在這歷史長河之中。
村正察氣場之微妙沉鬱,乃朗聲一笑,以破窘境曰:“言至於此,爾諸少年豈明其理哉?碎小子,速供佳肴,以肉宴待客!”
碎小子聞命,即刻行動,其聲洪亮,穿夜空而過:“吃肉——!”
嬴駟聞此奇音,心下愕然,然不便追問,遂與眾共應。
彼喜形於色之小子,竟騰身躍起,輕若飛燕,至篝火之畔。
手中短刃寒光微閃,瞬息間將炙烤至外焦裡嫩之野羊割作大小均等之肉塊。兩赤足童子疾如旋風,穿梭人海,準確無誤,將肉塊遞至各人之前。
尤異者,特地為嬴駟獻上一截肥美誘人之羊腿。待肉食分畢,一素來寡言、身著紅袍之老翁徐徐起立,自腰際拔出木劍一支,肅穆環視眾人,口中默誦:“赳赳老秦!”
村民皆應聲暢笑,紛執眼前肉塊,恣意品嘗。村正與眾老者向嬴駟深深作揖,誠意邀之:“小夥子你多吃點,餓幾天了,該多吃點肉,補補了!”
是時,嬴駟亦含笑拱手還禮:“承蒙厚意,謝謝您!“隨眾人歡笑聲,與村民共饕餮香醇烤羊。嬴駟撕下羊腿半隻,遞與一小女孩,溫語曰:“你吃點,我一個人吃不下的。”
少女展顏接之,輕置身側。
村正見氣氛上來了,提議道:“且以山歌助興——!”
“七月流火,過我山陵,女兒耕織,男兒做兵。有功無賞,有田無耕。有荒無救,有年無成。悠悠上天,忘我蒼生。”
空谷之音,悠悠而揚,盡抒老秦人之衷腸矣。
未覺間,歡顏已度三更之期。
嬴駟隨村正歸至家中,安置妥當,村正爺爺闔門而出,複入夜色之中。
嬴駟思緒紛繁,於衾被間輾轉反側,心縈大秦之疑:此世果為己所憶之大秦乎?抑或死後轉生,或長夢之迷離乎?雖百思不得其解,然倦意襲人,終乃酣眠。
夢寐深處,老秦之士奮勇衝殺,聲震四野。俄頃之間,屍橫遍地,傷者哀嚎之聲不絕於耳,躺於山村荒郊,無人問津。忽有異獸現,噬食傷兵,凶殘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