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救也不對,他們一開始隻不是是想殺了他的馬吃肉,順便搶了他身上的衣甲武器,而一切都在他昏迷的狀態下進行的。
直到一個個光溜溜的人睜開眼睛,看見一群穿著獸皮的野人高興地分著髒。
林宇記得自己聽見的第一句話,是柳說的,“要不要殺了他?”,他聲音虛弱地回了一句,“殺了我”,然後他就再次暈過去了。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在一個洞穴裡,旁邊是火堆,身上蓋著一張獸皮。
“你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掙扎著爬起,半倚在一塊石頭上打量洞裡的情況。
很快他就確定了情況,這是一群野人,一群逃離六遂的野人。同樣也是一群大膽的野人,因為正常的野人是不敢離王畿如此近的,在這裡被捕捉的幾率非常高,但看洞中的各種用具齊備,甚至還有不少陶器,顯然這群野人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待了很久。
“你不問問我是什麽人嗎?”這是林宇的與他們相遇後的第二句話,而休的回答,林宇記得非常清楚。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鎬京已經被戎人攻陷了,你是什麽人還重要嗎?”
林宇聞言神情黯然,算起來已經這是他第不知多少次失敗了。盡管每一次他都能更進一點,甚至一度憑借對戰況的了解,指揮王師擋住了申侯和戎人聯軍的攻擊,雙人一度陷入對峙狀態。
奈何缺乏兵力的缺點在對峙中無限放大,而諸侯的支援遲遲不至,最終他也只是多抵抗了幾天,然後就不可避免的敗亡。
“殺了我。”這是林宇第二次請求對方殺死自己。修愣了一下,隨後笑了一聲,拿起輕呂抵在他胸口“你真不怕死?”
“怕,最怕死的人就是我,沒人比我清楚死的時候有多痛苦。”林宇說完無力的躺在地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岩洞頂部,“但我還有事要做,我需要死。”
明明自己居高臨下,但在此刻,休卻感覺到躺在地下的這個人壓在自己頭頂。休皺了皺眉頭,“死了還怎麽做事。”
“我和你們不同。”
休有些不快,對方的態度讓他想起來了那些傲慢的貴族,“死人都一樣。”
“那就殺了我吧。”林宇再次發出請求。
休卻收回了劍,甩下一句“我不喜歡聽別人的命令。”,轉身走開了。
林宇記得自己愣了一下,接著他說出一句話,“我的衣中有一木簪,非貴重物,能否還予我?”
“婦人用物,你要來何用?”休沒有回身,繼續往前走。
“木簪乃我妻送我,說待我凱旋而歸後再親手交還她。”
休停頓了一下,“還你也沒用。”
“你不殺我,我又沒力氣自殺,活著總得有個念想。”林宇說完,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力氣全給用完了,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等他又一次醒來,鼻間聞到一陣肉香。
“他又醒了。”柳那張黝黑的大臉擋住了他的視線,身上一股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的臭味輕松將肉香蓋了過去。
柳讓開後,林宇看見了肉香的來源,一隻馬腿正被架在火上烤著,一旁還有一個大石鍋,裡面煮著肉湯。不用多想,那裡面的肉肯定也是馬肉。
“你們把我的馬殺了?”林宇的聲音很虛弱。
“殺一匹馬算什麽,我們還殺過天子的馬和羊。”柳很得意。
休拿盛了一碗肉湯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簪丟了過來,“你要的木簪”,木簪就落在身旁,林宇卻沒力氣去撿。
一個碗出現在面前,順著往上看去是休的大臉,“沒力氣就吃肉,你的馬有你的一份。”
林宇張開嘴,享受著並不溫柔的喂食,“咳咳~”,他接連被嗆到好幾次。
“哈哈哈~瞧,我就說他連吃飯都吃不好吧。”柳在一旁幸災樂禍,一個瘦弱的婦人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說兩句。”
“我又沒說錯。”柳一臉無辜。
喝了點肉湯之後,林宇恢復了些力氣,拿起木簪,又朝柳問道:“你說你們殺過天子的馬和羊,不怕天子追究嗎?”
“怕什麽?到處都是和我們一樣躲在山裡的人,天子只顧著打仗,向來不顧我們這些庶人。”柳越說越帶勁:“我們和遂裡的人合作,他們提供貴族飼養的羊群下落,我們去偷,偷到後分他們一些……”
柳笑著拎起一塊羊肉在半空晃蕩:“此乃天子的羊。”
林宇這才知道,原來這些不受關注的野人竟然還會用裡應外合的招式。在此前的幾十次重生過程中,他也曾試過將六遂的野人編進王師或者編成輔助人員,但事與願違。
六遂中野人的逃離情況非常嚴重,鎬京附近僅存的那些在管理范圍內野人,對於王朝的征召十分抗拒。
這些野人通常都是被征服的其他族群組成,作為失姓或者無姓的底層人,在周人長時間的剝削下,他們對於宗周可沒有什麽好感。
宗周的衰敗,其中很多一方面就是野人、奴隸大規模的逃亡,導致生產人員不足,生產力衰落。
前身乃至先代周王不斷發動戰爭,除了抗擊外敵入侵之外,亦是為了獲取財富、人口,以達到轉移內部矛盾的目的。
可多次對外戰爭的失利,讓六師損失嚴重的同時,也讓天子對王畿的掌控力度降到了最低點。
野人大規模逃離就是戰爭失敗帶來其中一大影響,說明天子沒有余力去管控郊外的野人了。
但權力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很顯然眼前的這些找到了一個暫時代替天子管理的合作制度。
“你叫什麽?”作為一個後世的人,林宇並沒有這個時代貴族常有的對於國野之分的偏見。
他並不認為野人就是低賤、卑微之人,事實上他清楚的知道,宗周的興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取決於這些埋頭勞作的野人。
也許他們單獨的個體微不足道,但若是凝聚在一起,那就是一股足以影響宗周興亡的力量。
幾十年的商王經歷,讓他能夠從剛才的這段話中嗅出不一樣的意味。
野人之間並不是散成一片,他們在離開宗周的管理體系後,已經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的基本管理體系,眼前這些人顯然組成了其中的一個核心。
“柳,你叫什麽?”柳隨口應了聲。
“宇。”林宇沒有用姬宮湦的名字,而是用了前世的名。問完柳的名字後,林宇的目光放在了一旁看起來是首領的壯漢身上。
“我叫休。”休對著他的目光回了一句,隨後略帶憐憫地說道:“你的傷很嚴重,活不了多久。”
休本以為會看到對方臉上露出傷感的模樣,卻只看到一張笑臉,盡管這張笑臉因牽扯到痛處導致很是難看。
“怪人。”
“不妙了,戎人在搜山。”洞外傳來急切地呼喊聲。
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宇,戎人不會放著鎬京不管反而跑來搜荒山,“戎人是來找你的,你乃何人?”
“你喜歡什麽?”林宇反問了一個不相乾的問題。
“肉和酒。”休愣了一下,最終還是給出了答案。
“下一次,我會帶著酒來找你,天子的羊肉配天子的酒才能吃得暢快。”
“你、你是天子!”休不複先前的淡定,震驚的神情佔據了他的臉。
林宇灑脫一笑,在休震驚地目光中,拿起木簪用力往胸口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