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憑借自己天子的身份,足以輕易收服對方。
可在重生後,他費盡力氣找到對方的時候,休等人對他充滿戒備,還沒等雙方成功建立信任,戎人就來了。
第一次失敗!
第二次重生,這次他很快找到了對方,並且在前一次的基礎上加大了賞賜力度,但還是沒能成功建立信任。
他想著,也許天子的身份在野人中並不好使。
第三次重生,他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獨身入山,卻正好碰見休和另一群野人火拚,他這才明白為何休對他的戒備心如此之大。他被迫攪入其中,亂戰中被人從背後偷襲砍死。
第四次重生,這次他動作更快,在另一群野人襲擊之前找到了休,並成功幫助他們打贏了,然而在接下來嘗試利用他們與六遂野人之間的聯系,進而獲取支持的嘗試卻失敗了。
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忽略了以姬友代表的王朝卿士幾乎自然的會抗拒這群底層的庶人。卿士的不信任只是一方面,庶民同樣對剝削他們的卿士不信任,雙方的合作像是一個燒紅的鐵球落入一灘冷水之中,要麽是水沸騰要麽鐵球冷卻,否則雙方的較量就不會停止。
第五次重生,嘗試賦予野人國人身份,以受到國人和貴族的抵製而失敗。
第六次重生,嘗試拉攏國人和貴族,放棄賦予野人國人身份,以無法獲得大多數野人出力而不敵戎人失敗。
第七次重生,嘗試在兩者之間取一個平衡,賦予部分野人首領國人身份,同時維持原先國人和貴族的待遇。這一次有所進步,成功擋住了申侯和戎人的幾輪攻擊,但最終還是因無法得到大多數野人的出力,導致兵力不足而失敗。
第八次重生,在賦予部分野人首領國人身份的同時,沒有直接給予所有野人身份,而是以所有抗擊戎人者皆為周人、皆為國人為由,給所有野人一個承諾。同時承諾原先的國人將免除今年的稅收,並且管理新晉國人的官員優先在他們之中選取。在貴族方面,封賞支持他的各族子孫,賞賜土地,進而換取大貴族的支持。
這一次,他差一點點就擋住了申侯和戎人的進攻,可就是差的那一點點,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第九次重生……
帶領臣服的野人回到鎬京後,林宇回到王宮。
大殿內,一眾卿士分列兩旁。
他們身後站著得到賜姓的姬槐,得到赦免的薑疾以及獲得國人身份的休和柳等人。
一切都準備好了。
“大王。”褒姒款款而來。
林宇抬眼望去,不同於此前的驚豔。在多次相處過後,再一次相見他心裡出現的更多是一種憐惜。
在之前很多次重生過程中,在自己失敗即將覆滅之際,褒姒的貼身侍女總會送來了一件東西——一個木簪。
以及一句詩——“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多謝。”
褒姒美目中透露出疑惑的神色,她不明白一向要強的丈夫為何突然說出這兩個字。
林宇主動接過輕呂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將其放在褒姒手中,大手包住對方的柔夷,一把輕呂劍由二人掌握。
“可願同往?”
褒姒用她那輕柔而堅定地聲音回道:“君往何方,妾往何方!
這一次,他不會拋下她,他會和她一同迎接勝利。
接下來會發生事,林宇無比清楚。
因為一切的事他都經歷過。
身下匍匐的所有人的需求他都知道。司徒姬友需要什麽、渴求什麽,他知道並給了他,國人槐需要什麽、渴求什麽,他也知道並同樣給了他,還有奴隸薑疾、野人休和柳,他們的需求和渴望,天子都聽到了並予以回復。
無盡的輪回重生的過程,就像是不斷回檔的遊戲,讓他知曉了應對每一個NPC的正確選項,從而讓他得以快速解決內部的紛爭,凝聚內部的力量。
天子披甲出王宮,一切喧囂就此而止。
無論天子先前做錯了什麽,天子仍然是天子,而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周人踏過無盡艱辛,面對過無數困苦。
可周人正是在一個個先王的帶領下,團結在一起,才能越過艱辛,跨過困苦。
在無數的苦難阻攔之下。
往前一步又一步,艱難而沉穩地建起了這煌煌宗周。
當下,又一次困難出現在周人面前,所有周人都無比希望,能有一個如上古先王般的天子出現帶領他們再次走出困境。
一如漫長歲月中,在周人中傳承了一遍又一遍的那些故事一般。
“大王,臣願隨王行,為王駕戰車。”姬友神情激動,也許天子的醒悟來得晚了些。
他老了,沒有年輕時的朝氣,他有自己的子孫,他要考慮子孫的未來。
但他唯一不用考慮的,唯一不用顧忌的就是他這條老命。
無論如何,就算是為天子為周人為自己名前那充滿艱辛困苦而不屈的姓,他也願意最後再搏命一回。
若是宗周自此隨歷史長河流逝,那就讓他這條老命隨著一起去吧。
虢石父這次沒有反駁姬友,只是默默地站在天子身前。
世人皆說他是奸臣,可那些罵他的人如今在哪裡?他虢石父,他的虢國自始至終和天子站在一起。
林宇站在王宮前的台階上向下望著自己的臣子,在第九次重生的時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這個關頭還沒逃難,還願意上王宮覲見的臣子,不管他們抱著什麽目的,可至少他們忠於周。
前世開著外掛大殺四方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唯我獨尊了。
沒有什麽是外掛解決不了的,有的話,就再開一個。
一切對他而言更像是一本爽文,一場意淫,一場遊戲。
在數十次的重生後,他才深刻的感受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殘酷而真實世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這是怎麽了?”
一個被孫兒攙扶著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到街頭。
他看到卿士們四處奔走呼喚著國人,希望他們為保衛鎬京出力,而天子打開了府庫,只要是有意保衛鎬京的勇者,皆可得到天子的賞賜。
鎬京的國人,很久沒有天子與王朝卿士如此和諧的配合了。
在許多人的記憶中,天子總是與卿士在爭吵,為了土地,為了糧食,為了奴隸。
老者回憶著記憶裡先王在位前期,王朝齊心勠力的場景。
在那時,他也是王師的一員,他駕駛著戰車在東土的淮夷,西土的戎狄,在四方不服王命的諸侯國土上衝殺。
每一次,勝利的榮耀都在天命的青睞之下,落在王師的周戈之上。
每一次回歸,他都帶著戰利品,享受著國人的歡呼。
可不知為何,後來天命似乎不再青睞於周,戰事不再順利,王師屢屢戰敗,鎬京中除了孤兒寡女的哀鳴,再也聽不到曾經的歡呼聲。
天命似乎擯棄了周,災亂不斷地降臨,天子與卿士開始無盡的爭鬥。
一切都似乎預示著,赫赫宗周,就此而止。
“久未見此景。”老者眼中含著淚水。
“大父。”身邊已經長大的孫兒攙扶起老者。
老者卻用盡力氣,一把將孫兒推開,反作用力讓他摔倒在地。
孫兒連忙上前想要攙扶,卻被老者喝止:“爾父亡與戎,爾母亡與災,爾當持周戈擊戎人,身立於地,縱使岐山崩,吾周人亦不倒。”
老者揮揮手:“去吧,與天子同往,再奪天命回周!”
幼者離去,老者本該自哀,然而老者卻笑了起來。
他看見一個王者乘戰車從眼前經過掀起陣陣疾風,這是王者之風。
塵封已久的記憶被觸動,那個本以為再也回不來的宗周,似乎又回來了!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老者輕聲吟唱他們曾經出征時唱地歌:“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仆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