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在官路上,兩邊樹木鬱鬱蔥蔥,處處鳥鳴聲聲,看著就像富家子弟外出郊遊。
“躲著盜匪的見得多了,主動找盜匪,讓他們劫的,也就只有咱們了吧?”介平駕著馬車,邊四處張望邊說。
“就是,這山裡這麽大,要是劫我們的強盜不是楊大那一夥怎麽辦?”
李儒墨無所謂地說:“還能怎麽辦?跑唄。”
子輝嫌棄地坐在馬車的一個角上:“這馬車可是花了我一兩銀子,就這麽白送了?”
“堂堂世子,還心疼一兩銀子啊?”
“倒不是心疼銀子,我是怕被揍。”子輝嘀咕了一聲,想起上次那幾個盜匪,還心有余悸。
李儒墨倒是對自己身上的惡臭不以為意,居然還吃得下車裡準備的水果,邊吃邊說:“據我推測,強盜也是講地盤的,這青芒山裡就一條官道,來錢的路子也就一條,剩下的那些小村小戶的,也榨不出什麽油水,所以不要硬拚,該認慫就認慫,只要找到楊大他們就好說了。”
“我們晃悠了半天了,也沒有碰到什麽人,再晃下去就要天黑了。”介平提醒道。
“不會是官府最近剿匪把他們打怕了,不敢出來了吧。”子輝看了看平靜的四周說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要不我們往山裡的村莊裡走走?晚上找個農戶家落腳,明天再找。”
“那我們往北走吧,那裡有個村子”子輝翻著地圖說道。
……
一個鏤花紅漆窗前,一人對著窗站著,他著一身玄色長衫,腰上系暗金色螭龍紋絲絛,看不出質地,在窗子投下來的光下呈現清冷的輝光。
“門主,他們往青芒山方向去了。”
“青芒山?”窗邊的人嘴角勾起三分譏笑:“這是打算去賭運氣了嗎?”
“青芒山地勢複雜,官府的人已埋伏在那邊了,我們很難……”
“隨他去。翻不出什麽浪花。”
“是!”
……
正當李儒墨三人打算投向山裡的村子時,林中響起一聲響哨,緊接著,從密林裡竄出十幾個人影來,將他們的馬車圍在中間。
“不要動手!我們聽話!”沒等那些人動手,李儒墨就喊了起來。
為首的一個瘦高個中年人看著他們三個手無寸鐵,站在車前舉手作投降的姿態,車門大開,裡面也沒藏什麽,於是放下了警惕,朝他們走過來。
強盜頭子向旁邊的跟班一偏頭,示意他過去,那跟班手裡握著刀靠近三人,在他們身上摸索了一番,然後又朝馬車裡看了看,接著朝那個強盜頭子搖了搖頭。
強盜頭子見狀,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老子還當是什麽大魚呢!把車拖走!”
“那這三個人呢?跟班問道。
強盜頭子仔細打量了一番,目光在黃介平的身上停留得尤其久:“綁上,扔車裡。”
三人被五花大綁,然後扔到車上。由於車門關著,他們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能通過聲音來猜測外面的事情。這夥強盜堂而皇之地穿過了之前他們看到的那個村子,然後向著山的更深處走。
“這村子的人好像對這夥強盜經過已經習以為常了,”由於怕外面人聽到,李儒墨壓低了聲音說:“沒有任何人驚慌,也沒人上前來說話。”
“不都說強盜都是打家劫舍的嘛?怎麽他們還能和平共處?”子輝也是很詫異,他們經過村子時,外面雞鳴犬吠的聲音,和村民日常生活的聲音都清晰可辨,就好像村民沒有見到這群拿著刀的土匪。
“要不是沒活路,沒人會去打劫這些溫飽都成問題的莊稼人。這夥強盜守著官道就能活得很滋潤,就更犯不著打這些人主意了。而且跟村民打成一片,這些村民就是他們的眼線,有時候能發揮大作用。不難看出,這夥土匪的頭子是個有頭腦的人。”李儒墨分析道。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接著,那個瘦高的頭領扯著嗓子說道:“真他娘晦氣!蹲了半天就抓到了三個窮秀才。”
“你是不是狗腦子!把人抓來幹嘛!”說話的人聲音偏中性,但是聽得出來是個女的,歲數應該不大。
這時,有人過來拉開了簾子,李儒墨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騎在馬上的女人,灰頭土臉,面有狠像,戴著一頂不知道什麽動物皮毛做的帽子,腰間纏著一條暗紅色鞭子。也不知道原本就是這個顏色還是被血染成的這個顏色。
“女……女匪頭子?”子輝驚訝了一句,這種橋段,即使是放在話本小說裡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那個女匪頭子也看到了車裡被綁得跟粽子似的三人。嘲笑道:“莫不是你看上了,想綁回去當小妾?”
“也……也不是不行。”那個瘦高個頭領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還偷偷往車上上瞟。
“瞧你那點出息!”女匪頭子嫌棄地說了一聲。隨即不耐煩地說:“帶著三個太麻煩了,你挑一個帶回去,其他兩個,找地方埋了!”
瘦高個指了指黃介平,笑得很猥瑣:“我要中間那個。”
“誒!別!別介啊!”李儒墨一時慌了神,不是說土匪隻為劫財不害命嘛,這女匪頭子怎麽一言不合就要把他們埋了。指著田子輝隨口編道說:“他……他是撫台大人的兒子,官府最近不是在剿匪嘛,你們抓了他,還能多一個跟官府談判的籌碼。”
“車板下面有一把寶劍,你們拿出來一看就知道了。”見女匪頭子有些遲疑著打量著他們還有這輛馬車,李儒墨接著說道。
女匪首示意了一下,一個手下來到車裡,從車板下面取出了那把事先藏好的寶劍。輕輕抽出一截,寒芒立現。
“大當家,是一把寶劍。看這樣式,不是尋找人家能得到的。”來拿劍的手下打量了一下說道。說著合上劍給女匪首遞過去。
女匪首把劍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不錯,是把好劍,賞你了。”說著又丟回那人手上。
那名手下接過來心裡美滋滋地說:“多謝大當家!”
李儒墨看到女匪首的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說道:“我會兵法,還會算命,我能給你們當參謀,我還……”
沒等李儒墨繼續往下說,女匪首嬌目一睜:“囉裡吧嗦的!把他嘴給我堵上!”
這時,在女匪首旁邊的一個說道:“大當家,我們這麽多人,在這裡逗留太久了,埋這裡的話,這裡地勢開闊,離村子又近,容易把村子給暴露。”
他們說這話時,一個人拿著一團不知道什麽東西,野蠻地塞到李儒墨嘴裡,塞得他乾嘔不止,直翻白眼。
“你。”女匪首的目光看向一個人:“把馬車送到村裡,讓他們藏好。”
“是!”那人領命道。同時馬車邊上的人把他們三個從車上拖下來。
“我們走!”說著,女匪首調轉馬頭,往叢山深處走去。
期間,他們陸續經過了幾個村子,還遇上了兩夥同黨,同黨匯入大隊伍之後,將搶來的大件貨物就近藏在村裡,便攜的財物則是隨隊帶著。由此可見,這些村民不光是他們的眼線那麽簡單,同時他們還肩負起了存放和轉運這些物資的作用。這些村民和這群強盜利益相關,互惠互利,就像一個整體,也難怪剿匪剿到這邊就寸步難行。
眾人行至一處山谷前,李儒墨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祥感,他屏氣凝神,除了眾人前進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山谷裡沒有風聲,連嘰嘰喳喳的鳥鳴聲都沒有,抬頭看天,天空晴朗,萬裡無雲,再向那個山谷看去,只見兩面高聳的山峰像兩片肉夾饃夾著中間一條山道。這樣的地形,讓他不禁聯想到了之前看到過的某些兵書裡的故事。他想努力甩下塞在嘴裡的東西,但是明顯是徒勞。
“老實點!”旁邊押著他的人吼了他一句。
李儒墨拚命向旁邊的子輝使眼色,但是由於手被綁著,子輝也沒明白他什麽意思,隻好編了一個借口喊道:“大當家,他尿急,能不能解開他讓他解決一下?”
李儒墨拚命搖頭,然後看向前面的山谷。李儒墨要不是手綁著,真想上去敲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麽,竟然能編出這麽離譜的借口。
女匪首側了一下臉:“尿急就拉褲子裡,哪有那麽多屁事!”
阮介平看出來李儒墨有重要的話要說,小聲向押著李儒墨的人說:“兄弟,就麻煩你拿開他嘴裡的東西讓他說一句話吧,我們保證不大喊大叫的。”
李儒墨聽到這話,立馬拚命點頭。
看著李儒墨急得漲紅的臉,那人冷冷地說了一句:“那行,你別給我亂喊啊。”
李儒墨急忙點頭。
口中的破布剛一被拽下來,李儒墨立馬衝著前面的女匪首喊:“停一下,快停下!前面有危險!”
女匪首皺了皺眉,回過頭:“我們天天走這條路,有什麽危險?”
“你信我一次,要是不對你立馬砍了我。你讓人沿著山坡偷偷摸上去看看。你不覺得四周安靜得太詭異了嗎?”
女匪首停下馬,後面的人跟著也停了下來。
“好像還真是。”女匪首身邊應該是類似軍師的人側耳聽了一下。接著說:“要不就聽他一句,上去看一眼?耽誤不了多久。”
“你,還有你。”女匪首用鞭子指定了兩個人:“帶著旗子上去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就揮旗。然後跟上來。”
“是!”“是!”兩人領命道。
“當心一點。”那個軍師模樣的人提醒道。
兩人點了點頭,拿著旗子就鑽進了密林裡。
由於部隊已經停下,大家也在等著山上傳來的信息,都沒有議論,一下子更顯得附近安靜得可怕。
女匪首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儒墨,思索了一下,沒有讓人繼續塞上他的嘴。
“啾!”一聲不知物件發出的尖銳聲音從山上傳來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安靜。
“有埋伏,撤!”女匪首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一變,揮鞭示意道。眾人紛紛掉頭,往來時的方向撤去。不得不說,這個女匪首帶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這種情況下大家並不是四散而逃,而是將搶來的財寶護在中間,有序撤離。
埋伏在附近的官兵見他們要跑,也不藏了,呐喊著衝了出來。
見此情形,李儒墨對旁邊人說道:“我救了你們一命,幫我解下綁不過分吧?”
那人也沒囉嗦,一刀割斷了李儒墨身上的繩子:“等下打起來,你們自己保命,死了別怪我。”說著將腰間一把匕首遞到他手上。
“多謝好兄弟!”李儒墨接過匕首,邊跑邊把子輝二人的身上的繩子割斷。
子輝跌跌撞撞地跑著,嘴裡嘟囔著:“娘的,差點就死在這裡了。”
“等下亂起來就盯著那輛貨車,跟著車跑!”李儒墨把匕首塞到子輝手上喊道。後方部隊已經跟官兵交上了火,兵器碰撞之聲不絕,不過這些土匪無心戀戰,護著裝著財物的貨車且戰且退。
前方是一條岔道口,一條大路是來時的路,另一條小路不知道通向哪裡,女匪手對一個手下說道:“你們拖一下他們,不要戀戰,把他們引到青壺口去。”然後跳下馬來,向著那條小路揮了揮鞭子,部隊立刻化成兩撥,一波抵往前線,另一小撥人跟著她往那條小路上跑去。大家分工明確,絲毫不顯雜亂。
一行人跑了一陣子,看到後方沒有追兵,剛準備歇口氣,就看到斜後方的山坡上殺出來一隊人馬,直奔他們而來。
“大當家,志瓊沒拖住他們。”軍師看到山坡上的人,很多身上打鬥過的痕跡,顯然不是新加入的。
“他爺爺的,這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女匪首略一思索:“準備上山!”
聽到這話,守著馬車的幾人三下五除二砍斷了綁在貨車上的麻繩,麻利地把車上的金銀絲軟之類裝進麻袋。背在肩上。
“你們不要命啦,還惦記這點東西!快跑啊!”見這夥強盜居然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帶著這些東西,李儒墨不禁急得大喊。
“你懂個屁!再廢話把你舌頭割了!”女匪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儒墨嚇得趕緊捂住嘴,不敢再出聲。
女匪首將鞭子一橫,挺身而立,橫眉冷面,居然頗有幾分女將風姿。幾個背著財物的人,沿著一條小路,往山上跑去,其余的人則是跟殺過來的官兵戰作一團。
李儒墨幾個自然是跟著貨跑,這幫人拚死保著這批金銀,跟著金銀,相當於被這群土匪保護著。女匪首帶著眾人,鞭子揮得呼呼作響,那些官兵一時近不了身。奈何官兵實在太多,前赴後繼,土匪這邊的人員已經折損了過半。
見那幫官兵死死咬著不放,土匪這邊因為還帶著貨物和三個拖油瓶,一時間女匪首也沒有很好的脫身之策,只能苦苦支撐著邊打邊跑。
“去斷橋!”女匪首喊了一句。
“可是——”他身邊的軍師遲疑了一下。
“管不了那麽多了!這樣下去,我們要被拖死。先回去,等志瓊他們來支援!”女匪首一邊揮鞭打退衝上來的官兵,一邊說道。
剩下的人調轉了方向,在密林中穿梭,不知過了多久,眾人來到了一處崖邊,呼呼的山風從山澗中吹來,李儒墨哆嗦了一下,向山澗看去,下面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山澗上有一座木橋,木橋的那一邊是另一座山峰。
“你們先走!”女匪首向背著貨物的幾人喊道。隨即擺開架勢,站在橋邊的空地上。經過一路的鏖戰,這一小隊人除了幾個背東西的,還有李儒墨三人,僅剩了不到十人。
女匪首一根長鞭揮得呼呼作響,追上來的官兵,應聲一片片倒下。看著山下圍過來的黑壓壓的官兵,田子輝心一橫,從一個背東西的土匪腰上搶過去一把長刀,握在手上,轉身回去,揮刀與衝上來的官兵廝殺在一起。
李儒墨幾人穿過了木橋,背著金銀的土匪沒有停留,往山裡的寨子跑去,李儒墨和黃介平則是在橋頭擔心地看著橋另一邊的田子輝。
“大軍、小路走!謙哥你帶強子走!……”女匪首邊揮舞著長鞭邊喊道。隨著女匪首一聲聲的高喊,守在橋頭的幾人陸陸續續護著傷員地從橋上跑過來,同時雙方的搏殺並沒有因此停止,山坡下的官兵依然如潮水般往山上湧。女匪首靠著易守難攻的地形,跟衝上來的官兵邊纏鬥,邊往斷橋上走。
“你怎麽還沒走!快走啊!”見子輝還在,女匪首喊道。
“一起走!”子輝也殺紅了眼,聲音嘶啞地吼。分神間,左臂上挨了一刀。
“快走!”女匪首大喊,手上長鞭揮舞,一人當關,宛如一位女武神。
子輝捂著血淋淋的手,看了她一眼,丟下刀,往橋這邊撤退。女匪首的身上也滿是血跡,也分不清是誰的。
“快跑,橋要塌了!”不知誰喊了一句。
由於官兵已經湧到了橋上,木橋搖搖晃晃,已經有了要塌的趨勢,這樣一來,後面的官兵有些猶豫了,沒有再往橋上湧。
這樣一來,女匪首也得以喘息,邊打邊退。但是脆弱的木橋還是不堪重負,從中間斷裂開來!子輝縱身一躍,撲到橋邊,被幾人接住。
“用鞭子!”李儒墨衝著橋上大喊,同時撲上前去拉住將掉入懸崖的半段木橋,介平和邊上的人見狀,也上前幫他。女匪首聞聲,將手中鞭子一甩,纏在斷裂的橋板上,緊緊拽著長鞭,整個人重重地撞在崖壁上,傳來一聲悶哼。
至於對面沒有及時撤離的官兵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一聲聲哀嚎隨著他們的墜落落下崖間, 直至完全無聲息。
“堅持住!我們拉你上來!”田子輝夜顧不上手上的刀傷了,趴在崖邊,青筋爆出,死命拉著斷橋。大家都使出了全身力氣,咬牙切齒地將那半段木橋一點點往上拽,終於,大家夠到了女匪首綁在木橋中間的鞭子,子輝一咬牙,將鞭子在手上纏半圈,女匪首見狀,尋到崖邊的一塊凸起的石頭,往那邊夠了夠,踩著石頭,減輕一點下墜的力道。
介平趴在崖邊,對旁邊的人說道:“在後面拉著我們!”邊說邊像子輝那樣半纏著那條長鞭。
“能行嗎,我解開了。”李儒墨看出他們是想把鞭子解開,利用鞭子把她拉上來,因為帶著半截木橋一起拉上來太費勁了,剛剛拉上來這一段已經讓大家手都在抖了。下面還有很長一段懸在崖上,
“嗯!”子輝和介平對視一眼,一同使勁。一點點把鞭子往上拉。
“把木橋丟下去!”女匪首在崖間晃蕩著,拉住了一顆崖邊的樹木,朝上面喊道。她所在的位置已經離木橋的正下方有一段距離了。
“放!”眾人松了手,整截木橋應聲向崖下墜去。之後子輝和介平一點點把鞭子往上拽,等拽到崖邊,大家都能夠到後,幾人齊力把她拉了上來。
此時,大家已經精疲力竭,癱坐在橋邊,喘著粗氣,看著對面的官兵。
“走!回寨子!”女匪首咬著牙,看了一眼子輝手上的刀傷,還有手腕上鮮紅的勒痕,艱難地起身,在眾人的攙扶下往寨子裡走去。
眾人回到寨子處理完傷口,已經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