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有賭的成分,想要在推事院的監視下悄無聲息的進入東宮是不可能的,唯有冒險一試,倒不是因為李元紅所說的信任太子雲雲,而是東宮內有李元紅的姨母,關鍵時候,除了親人別無可信。
兩人觀察著局勢,沿著牆簷往重光門方向移動。
“抓住他們!”一聲嘶喊,推事院的招子發現了他們。
“逃啊!”裴武驚呼一聲,不敢再往城門方向跑,反而往後面狂奔,推事院的招子未預料到他們的往後撤的動作,衝勢為之一滯,重光門外頓時大亂。
兩人暗忖著東宮衛率聽見動靜定會出來搭救,但等來的卻是更多的金吾衛和推事院裡外堵攔。
李元紅抬頭看向東宮方向,驚喜道:“是東宮衛率,裴武,我們有救了。”
裴武聞言也松了一口氣,下一刻卻汗毛倒豎,“小心!他們在拔刀。”
“什麽?”李元紅不可置信。
“快走!東宮要殺我們。”裴武喊著,但後面的推事院夾雜著金吾衛已經圍了上來。
東宮衛率不管不顧,拔刀就砍,兩人跌滾在地,狼狽的爬竄。
“住手!”一聲嬌喝,從重光門快步出來的倩影疾聲道:“東宮門前,誰敢動刀。”
東宮衛率充耳不聞,一刀剁了下去。
“哐當!”金屬交戈聲響起,一個金吾衛校尉用刀鞘堪堪擋住要命的一擊。
“好膽!敢當著金吾衛當面殺人。”金吾校尉冷笑一聲,直勾勾的盯著出手的率衛。
“此二人是賊子,我等身為東宮率衛,自有保護太子之責,有權處置他們。”
“笑話,讓爾等保護太子,那為何不在太子身邊,而在這裡持刀殺人?休當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麽算盤,滾回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東宮衛率冷著臉,提刀離去。
倩影這才擠上前來,指著刀架在脖子上的李元紅,焦急道:“本宮是東宮奉儀楊念琴,此人是本宮的表侄,還望將軍放了他。”
李元紅連忙求情道:“姨母,救我們!”
金吾校尉咀嚼著“李元紅”的名字,點頭道:“不敢稱將軍,既如此,還望奉儀加強管教,再犯宵禁下一次定不輕饒。”
推事院招子聞言立馬拽住裴武和李元紅兩人,“嘿喲,姓婁的,什麽意思,推事院要的人你也敢插手,知道是什麽案子嗎?謀反的大案,我勸你不要自誤,推事院可不怕金吾衛。”
“既知我姓婁,便當曉我的來歷,你認為我婁志學會怕推事院嗎?謀反我不知道,但是犯了宵禁,皆歸金吾衛管。”
“婁志學!你不要得寸進尺。”推事院招子大怒。
“得寸進尺的是你!你們什麽角色?不過是推事院特招的隨從,一群遊俠兒,在我的面前橫,掂量掂量有這個資格嗎?
“退!”
“再退!”婁志學強勢的逼上前道。
兩邊頓時劍拔弩張,金吾衛嗖嗖嗖的把刀抽了出來。裴武暗忖這婁志學來頭不小,否則不會如此囂張。
此時一隊人馬從皇城東側趕到,為首的是位蓄了精致胡茬的陰鷙老者。
“人可抓到了?”來者問道。
“抓住了!全侍郎請看,正是這兩人。”又附耳道:“東宮的奉儀出手搶人了,金吾衛在幫她。”
全曹聞言瞥了一眼潑辣的楊念琴,皺眉道:“李元勤可在?”
“未見到李大郎,不過剛才侯錄事派人來說,田奢死了,應該是他的所為。”
全曹早已收到侯思止的消息,轉頭打量著裴武和李元紅,心想要想找到李元勤還得從眼前的兩人入手。
“搜他們的身!”全曹喝道。
楊念琴美目瞪著,嬌斥道:“他們是東宮的人,誰敢動他們!”
“呵呵,動的就是東宮的人。”全曹冷笑。
“全侍郎好大的官威啊,連東宮都不放在眼裡,那你又把金吾衛置於何地啊?”婁志學伸著懶腰,捏著拳頭伴隨著嘎嘎響聲,好整以暇的打斷道。
“婁志學,什麽地方都有你,怎麽?推事院有稽察緝凶之責,本官搜身有什麽不妥之處嗎?”全曹反問。
婁志學心知推事院職能上挑不出毛病,歎了口氣道:“說的一本正經,我倒要看下你想玩什麽花樣?”
李元紅頓時擔心的向裴武看去,李元勤的血書還在裴武懷中,若是被推事院的人拿了去,定要銷毀,不由有些不安。
裴武反而無懼的道:“先搜我!”
全曹認不得裴武,冷道:“你是何人?和李府什麽關系,竟從未見過你。”
“河東裴武!”裴武也裝著自命不凡的樣子道。
推事院摸著他的腰間和袖口,隻發現了東宮的信物金魚符,自大周朝新建後,改品級配飾金魚符為金龜符,五品官員可隨身佩戴。金魚符棄用後,東宮便以此作為臣屬信物。
“全侍郎,搜到這個!”推事院侍從將金魚符遞給全曹。
“哼,去搜李二郎,一定要搜仔細了,李大郎若逃,想必留了東西給他。”全曹眼中閃過狡黠之色,李元勤既然逃了,不可能沒有做後手。
推事院的人只差把李元紅的褻褲扒下來找,連最隱私的地方也沒有放過,甚至在股溝掏了掏。
“沒有!”
“沒有!”
推事院侍從搜完後皆稟告。
李元紅怒著臉,他全身下上確實什麽都沒有,錢袋給了茵兒,血書又在裴武那裡,全曹聰明反被聰明誤,認為李元勤一定會將東西交給自己,從而嚴查了他,對裴武卻沒有搜查的很仔細。
知書此時從楊念琴後面小聲道:“奉儀,太子已經發火了,你趕緊回去吧!”
想起李旦,楊念琴也有些心煩意亂。
“夠了!既然你們搜不出東西,現在他們可以隨我回東宮了吧!”她姣好的面容冷厲起來。
全曹皺著眉,想著李元勤竟然沒有留什麽東西給李元紅,那他們又怎麽救李昭德呢?哪怕寫一封反口的書信也可以啊。
人可以放,畢竟李元紅這等無關緊要的李府中人進了東宮,反而坐實了李昭德勾結太子,但要找到李元勤,線索就在兩人身上。
念及於此,全曹道:“奉儀說的是,此時已晚,不便再驚擾到其他人,東宮既然開了口,那便把人放給東宮。”
“侍郎!侍郎!”推事院的人不解,苦苦蹲了半夜逮到的點子,就這樣輕飄飄的放了?
“放了,老夫自有打算!”全曹吩咐。
婁志學不知道他賣什麽關子,冷眼道:“有的人屬狗臉的,臉說變就變。”
裴武和李元紅對視一眼,暗道驚險過關,今夜幾經波折,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不過!”全曹陰陽怪氣的叫了一聲。
“不過什麽?”楊念琴以為再生變故,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全曹道:“這位叫裴武的小郎子就走不掉了,推事院要請他去喝茶。”
“不行!”李元紅頓時大吼道。
“怎麽,剛才對你們太好了,都以為推事院刀子軟了?還敢糾纏,全部拿了。”全曹已有翻臉之色。
楊念琴趕忙道:“且慢,只要肯放了元紅,這位小郎子你捉去便是!”
“姨母,不可啊。若非裴武,侄子走不到這裡,你不能讓推事院帶走他啊!”李元紅哭喊。
“元紅,姨母要先保住你的命。他是河東裴家,推事院不敢動他!”楊念琴拉不住李元紅,又讓知書一起拉著。
裴武見狀,苦笑搖頭,任由推事院的招子,將他雙手鉗住。
他想起問李元紅的話,東宮值不值得信任?顯然李昭德平時最信任的兩撥人,都在關鍵時候背叛了他。
他看向楊念琴,後者投來歉意,嫵媚的胴體下,她的內心並不柔軟,反而異常的堅硬。
武延基說的沒錯,朋友二字,過於珍貴。
“裴武……!你們放了他,我和你們拚了!”李元紅掙脫楊念琴的拉拽,紅著眼衝上前拉扯著推事院的侍從。
“放開!我讓你放開!”
推事院的招子一腳將他踹翻,他又爬起來,又衝了過去。
婁志學快步上前,扼住李元紅的手臂,將他推了回去,“小子,還不快滾回東宮。”
他對李元紅不識時務有些生氣,因他的祖父婁師德與李家有些淵源,李二郎他自是見過,今日能幫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他職權內的極限。
婁志學點了兩個金吾衛將李元紅叉去東宮,不再糾纏全曹,看了一眼目光仍舊堅毅的裴武,懷著心事繼續往宮外巡邏。
頃刻間,除了推事院外,其余人馬悉數散退,全曹像是看一場鬧劇一般,對裴武歎道:“你看,人心難測啊,你幫他們時,不顧生死。他們拋棄你時,不顧你的生死,世間之事,說來可笑。”
裴武道:“你不必笑話我,每個人都可能為了生讓別人死,而我只求俯仰天地,無愧於心。”
裴武以前在體制內,雖然油雖然滑,但是那只是官場需要。打心底還是想為民多做好事,他下鄉扶貧,第一件事就是聯系商販,將往年爛在地裡的水果變廢為寶,提高村民的收入。
全曹認同道:“說的好,你要是做官,肯定是好官,李唐老臣殺的差不多了啊,你這樣的有原則的年輕人,也不知何時才能接上他們的位置。”
全曹押著他到了推事院,倒是沒有鎖鏈銬住他,故意讓他在功勳牆上瞻仰過往的歷史。
裴武也不怕他,事到如今,既然東宮拋棄,李昭德恐怕九死一生了。自己盡了全力,也不沮喪。
“是我的話,會把這面牆給毀了。他們到底是死於推事院的陷害,還是國法,你心裡有數。遠遠看去,如同招魂幡啊,可想時過境遷,你的功勳薄恰好是他們的墓志銘。”裴武哂笑。
全曹笑呵呵的拍手,“說的真好,既然是河東裴氏,那便自報家門吧。”
他領著裴武進了官署,自顧的在堂上的太師椅坐下。
裴武一邊觀察一邊歎道:“不瞞你,我是裴行本,裴相公的親戚。”
“這話你騙別人可以,但是騙我卻不行。推事院對朝中每一個大臣,特別是老臣家中的關系來往,都有詳盡的記錄,換個說法,我們一直在監視他們,所以裴行本沒有你這樣的親戚敢這麽膽大妄為。”
裴武露出一個被發現的尷尬表情,又道:“好吧,被你發現了,其實我是裴談的親戚。”
“胡說八道,又攀上上了大理寺卿,豎子,再不說實話,就休怪本官無情,麗景門的滋味可不好受。”
裴武只在李余福嘴中聽說過這兩人的名字,其余人也編不出來,嘴硬道:“你不信,便算了,不管是裴行本還是裴談都是我家中親戚,不信你可以讓他們來提人。”
全曹眼睛咕嚕一轉,他剛才是詐裴武的話,見他說的如此的篤定,遲疑起來。無故捉了重臣的家人,肅政台定會告他一個濫用職權之罪,如今正是對付李昭德和東宮的時候, 不宜節外生枝再生對手。
“聒噪,老夫自會確認。”
“閑話休提,我問你,李元勤在哪裡?告訴我!”全曹話鋒一轉。
“他嘛,在我的手上,放心,命還在。”裴武目光灼灼。
“那還不如實交代?人呢!在什麽位置。”
全曹從椅子跳了起來,提著裴武的衣領,臉上泛起狂熱。
裴武正要回答,門外衝進來一名大汗淋漓的侍衛:“出事了,出事了!”
全曹不喜‘出事’兩個字,向來都是那些死於推事院的亡魂出事,推事院只會推事,“下次再敢說出事,便脫了這身皮!”
“侍郎,朱匭使死了。”
“朱南山?”
“對,在熙鳳院的廂房內,被人捅死,在房間裡發現了女子的衣服碎屑,應該是狎妓時被人殺害。我們的人趕到時,侯錄事也在!”
“他人呢?”
“已經在來的路上!朱匭使的屍體已經抬回官署,此事凶手尚不可知,來相那邊恐怕難以交代。”侍衛擔憂道。
全曹扶著額頭,揮了揮手:“朱南山是來相的心腹,要收場得死人,你先下去,讓侯思止馬上來見我!”
“喏!”
未多時,侯思止捂著流血的腦袋進來,見到裴武頓時又驚又喜,但見全曹面沉如水,一顆心又懸了起來,盤算著將裴武送給千金公主,是否能求她保全自己。
突然,裴武隔空做了一個手勢,像是在揮舞著棒子敲人。
侯思止刷的一下冷汗沁出,一時間驚駭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