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說什麽呢,娘隻信“人的命,天注定”,娘也是活了半世的人了,不在乎那些虛的。”
“只是我兒投生在我的肚子裡,即便這般聰慧,也要跟著受這委屈。”說著,周季氏擦起了眼淚。
“他們走了,咱們娘兒倆今日熬些野菜也就行了,母親不如去生火,兒將那野菜取下來些。”
周慎澄知道,眼下無論對母親說什麽,都是蒼白的,倒不如找些活計忙碌起來,何況看著日頭,確實也快過了飯點。
“哎~,聽我兒的。”周季氏匆匆擦了眼角,去灶間升起了火。
周慎澄將野菜取下,熟練地將曬乾的葉子放入土陶盆內,一遍遍地清洗。
“他們這些人,也沒有白來,咱們省得去柴垛收拾柴火了。”周慎澄寬慰著母親。
“我兒說得也是,這麽多年,我供了那麽多的人家,還真沒像他們這樣,上杆子不要錢的給人乾活兒。”周季氏笑道。
“母親可認得這些人?”周慎澄隨口問著。
“認識什麽呀,你爹去得早,投親靠友地,人家遠遠地避著,咱們母子好比那黏米飯。”周季氏感歎著。
“黏米飯是怎麽說的?”周慎澄疑問道。
“這還不簡單嗎?人家怕被黏上。”周季氏不覺笑了起來。
“母親別說,還真是這個道理呢。”周慎澄也笑了起來。
眼看著野菜糊糊好了,周慎澄盛出兩碗,一碗留在灶台上,一會兒自己吃,一碗端給周季氏。
兩人一人一碗野菜粥,喝了起來。
忽地聽見廚房外有動靜,母子二人放下碗筷,去院中查看。
一時間,二人愣住了。
只見還是剛才那群人,他們又烏泱泱地回來了。
不過,這次他們似乎不再客氣,招呼都沒打一聲,那扇吱吱呀呀的老門,已經被卸下了。
門邊已經新砌了個灶台,灶台是黃泥胚的,中間活著稻草,給黃泥增加些筋骨。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黃泥的,其實也不錯~”周慎澄內下想著。
“諸位,諸位這是做什麽?”周季氏率先反應過來。
“周大嫂子不要驚慌,大家夥看你這院內實在是空曠,秀才相公住著也不舒服,大家夥幫你休整休整。”
剛剛完成灶台收尾工作的漢子說道。
“大家夥快停下吧,停下~”周季氏慌忙喊停。
“我們母子也沒什麽掙錢的門路,實在是付不起諸位的工錢,不如大家夥停了家去吧。”周季氏近乎懇求道。
“周大嫂子說笑了,一家人,談什麽錢呢。”一個大黃牙咧嘴笑道。
看得周慎澄內心一陣無語:不知如果靠近點兒,會不會有口臭。
“澄哥兒,來,表姨給你買了燒雞~”一個滿身油膩的婦人,拎著一隻燒雞說道。
嚇得周慎澄連忙躲去了一旁,生怕慢了雞皮弄得一身的油。
“姐姐呀,你看澄哥兒竟還害羞,到底是文化人~”油膩婦人粗音大嗓地衝周季氏喊話道。
“嫂子,不,不,妹子~”周季氏不知如何稱呼,隻得胡亂地應承著。
油膩婦人同樣不在乎他們母子,是否給她答言,只要混個臉熟也就夠了。
將燒雞放在木桶裡,油膩婦人一頭扎進廚房,和大家夥兒一起忙活了起來。
周季氏與周慎澄多次想進裡面看看,都被人擋在了外面,裡面的人還十分貼心地將他們母子的碗筷送了出來。
端碗的漢子,不忘詢問母子倆,這碗裡下的是什麽菜,趕明兒他也給他家的小子弄些,將來也好考秀才。
這一問讓母子倆哭笑不得:不知怎麽了,連牛羊都不吃的乾野菜,好像也漲了身價。
母子二人見阻攔也無用,隻默默地接受一切,他們是打著關心的名義來的,趕人出門,確實需要一個溫情點的理由。
隨他們去吧,母子二人坐在柴垛上,胡亂地將野菜湯送了下肚去,算是打發了一餐。
“我族中出一英才,屬實不易,先生也知曉,我周氏一族,最是看重孩子的學業,只是小老兒有一事著實想不清楚,還請先生不要嫌棄叨擾。”老族長甚是客氣地說道。
“老族長太過客氣了,我的教館雖小,周氏子弟卻是不少的,老族長要問的可是子由周慎澄?”穆先生問道。
“是的,雖然子由是旁支,但終究還是周氏子孫,我雖不曾親自照拂,可對族中子弟的概況,還是了解的。”
“往昔不曾聽聞子由有什麽過人之處,怎的忽然就像得了道行一般,學業上竟如此突飛猛進?”老族長疑惑著。
“人常言:命裡有時終須有,可能是子由命中有吧。”穆先生緩聲敷衍道。
講真,他是有些看不慣老族長的,為了子由的學業,寡母每日裡漿洗灑掃,無一日不辛勞,可曾有周氏族人,伸出援手?
若要他一個為人師表的先生,下令逐客,也是相當為難斯文,只能敷衍著吧。
“先生可能不知,對族中於科舉上有希望的子弟,我周氏向來不吝投資,只是慎澄這孩子,往昔竟一點兒聰慧的表象不曾外露。”
“周氏雖門戶多,多數為不太富裕的,族人們自牙縫中省出的錢財,對澄哥兒的情況,總歸是要清楚,但願先生如實相告,小老兒歸家,也好安族人的心。”老族長說得坦誠。
穆先生聽了如此一個理由,見周氏有意栽培周慎澄,他日周慎澄名揚天下,或者退一步成了舉人老爺,他定會因著這一段師徒之情受益,當下也不再推脫他處。
“老族長所言甚是,如今的世道,百業艱難,若論這世間第一雅事,還是讀書報國。”
穆先生心情舒暢,聲音也清亮些許。
“若說子由的功課,也著實奇怪,就像老族長說的那樣,開始幾年確實平淡,他們母子生活不甚寬裕,私下裡我也曾想過,要不要勸子由休學歸家。”
“一是,咱們莊戶人家,些許認識幾個字,也算是好的了,差不多可應付生活需要;二則,寡母艱難,每日漿洗灑掃,子由歸家,終歸是能替母分擔,算是全了孝道。”
“三則,子由確實天資不夠,每個孩子與這世上的緣分不同,或許不走科舉的路,倒是對他好的。”
穆先生聲音和緩,卻也沒有因為周慎澄中了秀才,而對他多有誇讚之詞,這讓老族長安心不少。
“先生這是父母之心,不是真心親愛孩子的人,很難為孩子如此考量。”老族長適時恭維道。
“哎~老族長可知,有時候這父母之心也可誤人,幸虧當時未將這番話說於子由聽,要不咱們學館也出不了十三歲的秀才相公。”
穆先生一臉的懊悔,仿佛真的將周慎澄勸退了一樣。
“那先生可知,為何這澄哥兒忽的就開了竅了?似乎是換了個人似的。”
“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原先的子由,雖相貌出眾,最多算是中等資質,科考中個秀才,是萬不敢想的。”穆先生一臉的不解。
“澄哥兒求學期間可經歷了什麽?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嗎?”老族長詢問。
“若說在縣裡,倒也沒什麽特別的,真說什麽不同,從幾個月前,子由在縣裡生了場病~”穆先生遲疑地說著。
“此事我也知曉的,當時澄哥兒著實病得厲害。”
“是啊,當時的子由,可以說的是氣息奄奄,幾乎回不到家裡了。”穆先生努力回想著。
“不知為何,後來竟慢慢地好了。”
“說來慚愧,澄哥兒病著,族內的人竟無人知曉,隻後來恢復了一些,回到家中大家夥兒才知道,多虧同窗照拂。”老族長和聲說道。
“同窗情意深厚,也是先生教導有方。”
“老族長是說哪裡話,孩子交到學館,我為先生的,自當有一份責任,不過是盡職罷了。”穆先生謙虛著。
“我們這一大家人,眼下只出來了這一個可塑之才,科考作弊,這是欺君的死罪,孩子不敢,小小年紀也沒辦法逃脫層層監察。”
穆先生聽見老族長說出了欺君的罪過,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先生可知澄哥兒在學館內,可是與誰有過過節?”老族長語氣中充滿探尋。
“老族長說笑了,子由性情溫順,之前雖不聰慧,也不曾與人有過過節。”穆先生趕緊否認了老族長的想法。
聽穆先生如此說,老族長有點費解,卻仍是不甘心。
“澄哥兒可曾受人排擠?”
“不曾~”穆先生乾脆利落地答道。
“先生授課,班內十數或數十人,先生不能時刻跟隨,怎麽會如此肯定?”
“老族長應該知道,學館是教書育人的地方,用規矩與懲罰教導學生,學生為了不受責罰,可能不會明目張膽地欺凌同窗。”
“但是學生不會因為欺凌同窗而產生羞恥愧疚之心,用道德和情意就不一樣,聖賢書用禮教來約束人心,人有羞恥之心,便不會欺凌同窗。”穆先生反駁著。
“先生所說確實有理,學堂的孩子,學得好的去考取功名,為國效力,不會因可欺凌弱小而自得。”
“資質一般的,以聖賢的言語,約束自己的行為舉止,厚道存心,也不會去做這等事。”老族長誠懇地說道。
“是這個道理~”穆先生笑著說。
“如此是最好的,只是這澄哥兒突然聰慧起來,著實讓小老兒心下不安穩啊。”
兩人又寒暄片刻,老族長帶著更大的疑惑,告辭離去。
“看來這事,只能去親自詢問澄哥了~”
老族長內心深處,不太認可祖宗保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