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延熹四年,三月十七,鳴鳥始巢。
“經歷了所謂的‘廁所政變’後,外戚梁氏覆滅,漢桓帝開始了自己的全面掌權之路,宦官失去了外戚的掣肘,仗著桓帝的寵溺禍亂朝野,與士大夫的矛盾日益尖銳,出於對皇權的維護,漢桓帝倒也樂見得如此,他始終對自己的能力抱有自信。”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我降生在了東漢的潁川陳氏家中,成為了陳太丘四子陳諶的長子,太丘公親自為我起了名字,喚作陳霽,但因為霽這個名字與我大伯陳紀名字同音,我便又得了一個小名,虹兒。”
“如今六年過去了,在此期間,我也迎來了兩位鬧騰的弟弟,分別是陳群和陳忠。”
“陳群,也就是未來提出九品中正製,賦予門閥政治合法化,開啟皇權與世家共治的曹魏重臣。”
“而我的親弟弟陳忠,在原定的歷史軌跡中並沒有留下過多的筆墨,倒是他的兩個兒子都做到了刺史,九卿的官職,甚至還有位做到太尉的孫子。”
“至於後漢三國的英雄人物,年幼的劉備尚且忙於生計,同母親以織席販履為業。‘魏武之風’曹操正摩拳擦掌,準備探索未知的世界。袁紹在酒席上觥籌交錯,結交豪俠遊士,早早的為自己的未來鋪路。劉表正意氣風發,聲名在外的他被奉為天下“八俊”,至於未來那個單騎入荊州的美郎君,是否能預料到年老之日的故步自封呢。”
“總之,我所出生的時間段,是一個可以被稱之為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代。”
“歷史的動蕩與撕裂,王朝的複興與存亡,皆在統治者們的一念之間,宦官與外戚,世家與豪強,外敵與內亂,一切看似對立卻又統一於東漢這個政治實體中的矛盾,彼此交織並結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整個東漢的上空。”
春欲盡了,若是平常,本應是迎接盛夏,可連年大旱,這夏日,倒是不來的好。
陳忠邁著一雙腳丫跑向陳霽,氣喘籲籲的歇了片刻,拽起陳霽的手奶聲奶氣的說道:“大哥,大哥,你快來。”說完便拉著陳霽朝著屋子裡走去,聽這語氣,頗有一番不走不罷休的意思。
陳霽見狀一笑,敲了敲陳忠的額頭,看著他**的一雙小腳,無奈的道:“小忠,怎麽又光著腳,要是著涼肚子痛,可別半夜來我被窩找我給你揉肚子。”
陳忠聽著陳霽的話,裝作是很乖巧的樣子,接著剛才的話道:“知道了知道了,大哥快來,幫我評評理,二哥又在與我爭論了。”
陳霽早有預料,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抽出了自己的手,轉過身悠哉悠哉的走開了。
見大哥不幫自己,身後的陳忠立馬急了,趕忙解釋道:“大哥要是不幫我,我可就又要輸給二哥了。”
這個解釋,倒不如不解釋得好。
陳霽聽到小陳忠的話,頓感氣血上湧,轉身抱起了還赤腳站在地上的陳忠,用頭頂了他的腦袋一下,笑罵道:“調皮蛋,重點是輸贏麽,你啊,年紀不大,整天不是自己到處跑,叫母親擔心,再就是到你二哥那裡爭個不停。”
“可是這次是群哥說,大伯比父親的德行更高,我不服氣。”
聽到這話,陳霽倒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展顏一笑,心道:“看來難兄難弟的成語就要在今天誕生了。”
陳霽摸了摸陳忠的腦袋,柔聲道:“父親他作為弟弟是很難的,因為有伯父這樣德高望重的兄長。伯父他作為兄長也不容易,因為有父親這樣才德出眾的弟弟,可謂是難分先後。至於你們這次爭辯的結果,世人早已給出了答案,大伯,父親與祖父一同被冠以‘三君’之名,這就意味著父親與大伯的德行在世人的心中是齊名的存在,哪裡還需要我們來分什麽先後呢?”
聽到大哥的話,小陳忠若有所思,而陳霽也一臉欣慰的看著自家小弟。
陳氏極其注重對後輩子孫的教育,更何況是陳氏三君親自傳授,因此陳霽他們所展示出的早慧也是有跡可循的。
正趕上陳霽說完,陳寔還有這次話題的兩位主人公一同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
旁邊的陳群站在父親陳紀的手邊,聽到陳霽的話,紅了臉,為自己剛才與陳忠爭論的行為感到羞愧,便向陳霽拱手:“大哥通達,此番受教了。”
一旁的太丘公陳寔看到這一幕,頓感欣慰,隨即牽起陳群和陳霽懷中陳忠的手放到一起,語重心長的說道:“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難兄難弟,不分先後,虹兒說的很好。你們要記住,所謂德行啊,不是拿來做比較的,也不為做誰的表率,所謂德行的高低,不過是個人對自身要求的不同,既不必過分強求,亦不可故作姿態。”
“所謂以德為先,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自然就沒有用德行來比較的必要了。”
“不錯,聖人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說的也是這個道理,德可以約束自己,但卻不要拿來施加給他人,你們要謹記這一點,切勿好為人師,爭搶虛名。”
陳寔身邊的陳紀,陳諶二人也緊跟著說道,他們兩兄弟自小便形影不離,在六位兄弟中最為要好,自然不希望兩家小輩因為爭論二人的高低而鬧得不愉快。
所幸陳霽給出了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回答,想到這裡,兩個做父親的人也是欣慰的看向陳霽,旋即對視一笑。
見是自家的“三君”到了,抱著陳忠的陳霽卻也只能略施一禮道:“祖父,大伯,父親。”
“不必行禮,今日之事,很不錯,元方季方,今晚的家學便以此為題吧。”
“是,父親。”
入夜,雲為月遮上了薄紗,靜謐中別添一絲朦朧。陳寔端坐正堂,子孫恭敬的坐在兩側靜候祖父,父親的教化。
只是在此之前,一位不速之客卻早已趁著陳家眾人不在的時候,藏到了正堂的房梁上,靜靜地注視著堂下發生的一切,正當他想有所行動時,卻不想陳寔率先開口了。
“今日,原本是要講關於德行的問題,可是我突然想到,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要講,那便是善與惡。”
“孟子雲:‘人性本善’,荀子雲:‘人性本惡’,可這人生在世,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呢?有些人一生但行好事,可為謀一利,做了惡,那麽他就是惡人了麽?有些人一生作惡無數,可卻一念之間,行了善,那麽他就是善人了麽?我看善與惡的評價實在不可以輕易定論,你們向上看,就像我們房梁上的這位先生,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眾人順著陳寔的話向房梁一瞧,果然看到了蠢蠢欲動的小偷,那小偷見自己被發現,趕忙跳了下來, 向陳寔請罪道:“陳老爺,小人知錯,請您念在我並沒有盜竊之實,饒了小人,不要告發官府,小人,小人也是無奈之舉。”
陳家眾人看著這個男人,摘了蒙在臉上的面罩下,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模樣,雜亂的頭髮因為緊張流下的汗被粘在臉龐。
再看他布滿老繭的雙手,應是位辛勤耕種的農家子,眾人大概能夠猜到他是出於什麽原因行盜竊之事了。
潁川連年大旱,莊稼大多沒能救回來,鬧了饑荒,餓死了好多人,為此陳家沒少施粥放糧,可是他們一家子雖大,卻也沒有過多的錢糧,救不了所有人。
陳寔看著堂下因為害怕將頭深埋在胸膛前的漢子,一陣心痛,沒有多說什麽,起身將他扶起,並叫大兒子陳紀取來水和乾糧,喂給了男子,可這男子隻吃一半,小心翼翼的將另一半藏在懷裡,拍了拍,確定不會掉出來方才放心。
陳寔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又命四兒子陳諶取出幾匹綢子和少許乾糧,全都贈與給他。
那漢子羞愧難當,跪在陳寔面前,哽咽道:“陳老爺,小人無恥,竟想要偷盜善人之家,您不加以責怪,還施以錢糧,小人無以為報,待安置好家中老母,幼弟,小人任憑差遣,萬死不辭。”
陳寔面帶慈祥的扶起這漢子,開口說道:“我不需要你回報什麽,你是孝悌之人,日後若是有需要,大可到我家來尋求接濟,萬不可偷盜窮苦之家。”
那漢子沒再多說什麽,告退後許久,陳家眾人也在沉默中散去,這樣的悲劇,在此時的東漢大地上,已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