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棟鐵青著臉子,沒有再理會扎西熱丹的挽留,帶著隨從匆匆離開了馬場。
從馬場回到列城,不顧夜色已晚,立馬就派貼身快馬扎洛去找納西布·阿裡,一時沒有找到納西布·阿裡,卻把他的小兄弟拉希姆給找了過來。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不能等明天嗎?”拉希姆人雖然來了,卻沒有好臉色。他心裡直犯嘀咕,自己好歹也算是國王身邊的親戚,怎麽隨隨便便傳人,他滿臉無聊的坐下,自顧自撥著茶杯蓋子。
貢棟沒有直接開口,他還在思考,事情來得太突然,他的胸口一直悶的慌。如果不是扎西熱丹把事情說出來,他可能根本不會在夜晚找人,他得把知情人找到問清緣由才是。
片刻後,貢棟才明知故問道:“拉希姆馬場執掌,刺殺你阿姐的刺客是巴爾蒂斯坦人,你知道嗎?”
“首領大人,你不是明知故問吧?”拉希姆沒好氣的說道。
“是什麽人告訴你消息的?”貢棟還是不溫不火的問道。
拉希姆白了他一眼,“我阿哥納西布·阿裡從表哥阿費夫那裡知道的,阿費夫表哥是從他夥計那裡知道的。”說著他不耐煩的站起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人在阿費夫的馬場,你自己去找吧,天太晚了,恕不奉陪。”
貢棟也不急躁,還欠身說道:“不遠送。”努努嘴示意扎洛送到門外去。
隻一會,扎洛返回屋裡,請示貢棟道:“首領大人,要不要去阿費夫馬場傳他過來?”
貢棟輕描淡寫的說道:“渡口晚上沒有船工,過不了森格藏布河,明天再說。”他放下茶杯,沒再說話,在屋裡來來回回的踱步,心裡就象被一座大山壓著一樣,沉重無比,陷入深沉的遐想之中。
沒有多久,貢棟忽然猛醒,他等不及第二天去找阿費夫的夥計,而是連夜趕到了城外,尋到大路邊那塊被士兵看守的窪地,就著扎洛高舉的燈籠,將刺客死屍逐一檢查了一遍,確實身上都有紋身。
“唉……”貢棟長歎一聲,真是天既可以玉成你,天也可以坑殺你!桑噶來的強巴首領,雖然你替王后招募的巴爾蒂斯坦獵人彪悍勇猛,可是他們的路數太簡單,只會使用彎刀的殺手,永遠也不是拉達克快槍手的對手。這下好了,紋身暴露了他們的身份,唯一的活口阿不都,身上也一定有著相同的紋身,此時此刻他必須馬上離開拉達克。
唉,那些可惡的紋身!貢棟壓下內心那一瞬的衝動,沒有再回頭去看那些死屍。
“走,去王后莊園。”貢棟翻身上馬,也不管扎洛跟沒跟上來,一鞭子下去,馬已經衝出去好遠。
趕往王后莊園的路上,貢棟一遍一遍的梳理著頭緒,心裡竟然沒有了章法,顧此失彼,唇亡齒寒,想想貢棟就打了一個寒顫,絕不能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失誤,而讓王后喪失她應有的尊嚴和權力。此時此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處理掉阿不都。
莊園夜間當值的侍衛在側引路,很快走到了王后休息的側殿小院。
貢尊旺姆已經睡下,猛不丁的被吵醒,覺得頭有些沉,問明時間已經是凌晨時分了,就又躺下了。
貢棟候在門外,只等來貢尊旺姆身邊的女侍來回話:“王后正在安寢,有事天明再來,請回吧!”
貢棟壓住心頭的燥火,對貢尊旺姆身邊的女侍說道:“王后日理萬機,為拉達克臣民操勞,多睡會對身子好,我是過來請安的,趕早了,等一會兒也無妨。”
但貢棟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慮,小聲的把殺手身份暴露的事情說了一遍,讓女侍帶了進去。
然而,女侍卻再也沒有出來。
貢棟心裡沉甸甸的,有火也不敢流露出來,坐在旁邊的側房裡等著,一直等到喝了兩碗酥油茶,貢尊旺姆才傳話見他。剛好又有別人來請安,看到是執政大臣貢炯後,兩人就一起走了進去。
貢炯不卑不亢的說道:“王后在上,貢炯特地過來給您請安問好!貢棟首領連夜派快馬傳話,說有緊急公務協商,不知是何事?”
貢尊旺姆沒了往日的微笑,聲音低沉的說道:“哦,一起過來喝碗早茶,順便商量一下阿不都的事。”
貢炯聽了不得要領,眼睛裡露出疑慮,問道:“王后,阿不都那些事,上回不是已經失手過一回了麽?此番更是丟人現眼!這會兒又為那般?依老臣看呐,他們那些人都是嘴上的功夫,真刀實槍就不行了。”
貢尊旺姆眉宇間露出一絲淡淡的憂慮,說道:“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這些。”
貢炯更是焦急的說道:“這一次和往常不大一樣,這一次死了那麽多人,死屍和彎刀都落在了國王手裡,弄不好會留下了一些線索,反正,對我們將會不利。”
貢尊旺姆輕蔑的笑了笑,說道:“沒有證據,不能任由別人說什麽,就算是有人要興風作浪,也不能聽風就是雨,他次旺南傑也不過說了句待查證後處置,總不能捕風捉影濫殺無辜。”
貢棟擔憂的瞧了王后一眼,片刻後說道:“王后,家奴怎麽看,都覺得這是一件大事,如今外面的矛頭,好象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貢尊旺姆苦笑了一聲,說道:“這次動刀動槍,殺了那麽多人,都是次旺南傑在背後推波助瀾,我們是有些被動,但誰笑到最後,還不知道呢。”
貢炯突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話,“王后,國王的騎兵和快槍手,都是貢棟首領訓練出來的……”
“你……”貢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眼睛瞪得溜圓,眼皮直跳。
貢尊旺姆彎起嘴角,輕笑一聲,說道:“給次旺南傑辦差,換個人也會這樣,都不是神仙,沒出事之前,又有誰知道?所以,這樁事不能怪貢棟首領。”她掃了貢炯一眼,接著說道:“能夠坐到拉達克國王那個位置的,豈能沒點主見?所以,臣子為國君所驅使也!”
聞言,貢棟浮起的那顆心才放了下來,差點沒流出眼淚,脫口說道:“王后聖明!”
強巴首領在侍衛的引領下,畢恭畢敬的來到了偏殿大廳內。
“在下強巴,見過王后陛下!”強巴低頭單膝跪下,右手一貼左胸行了個禮。
貢尊旺姆不冷不熱的說道:“看座。”
“強巴來了,快請坐。”貢棟的語氣頗為親熱。
貢棟本來對強巴沒有什麽好感,為什麽突然特別親熱?這個不奇怪,因為當初欲置阿不都於死地的就是強巴。貢棟當初留下阿不都,是打算待阿不都傷愈後,再回巴爾蒂斯坦招募殺手,潛入列城馬場進行第三次刺殺貝姆堅。偏偏不遂人願,死亡殺手屍身上的紋身暴露了他們的身份,所以,貢棟欲利用強巴了斷了阿不都,以絕後患。
一陣程序化的寒暄過後,貢尊旺姆打了一個哈欠,昏昏欲睡的退下去補覺去了。
貢炯、貢棟和強巴留在偏殿大廳內,貢炯開口說道:“貢棟首領你先說一說吧。”
“強巴首領可知,今日找上你是為何事?”貢棟賣了一個關子,沒有直說。
“強巴愚昧,還請貢棟首領明示。”強巴一動不動的端坐著,謙恭的說道。
貢棟神色忽然變得嚴峻起來,說道:“大事不好了,死去的刺客身上有紋身,被貝姆堅表哥的夥計認出來了,知道是巴爾蒂斯坦的人,如何是好啊!”
“請尊重巴爾蒂斯坦的勇士,他們死得其所,他們不是刺客,他們是勇士!”強巴一字一頓的說道,額角上青筋突爆。
貢棟覺得好笑,強巴怎麽還在冒傻氣?活人都要大難臨頭了,那還顧得上死人。偏偏又不好得罪他,隻得陪著笑臉回應道:“他們都是勇士。”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如果國王的人順藤摸瓜,找到了阿不都,我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請你看清孰輕孰重,再下定奪。”
誰知貢炯擺了擺手,插話進來說道:“關於死難者的後事,這件事自有定論,王后會論功行賞的,無需強巴你分心勞神,你還是集中精力,配合貢棟首領做好阿不都的善後事宜。”
“那敢問貢棟首領,找在下是為阿不都的事情?”強巴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看該怎樣處置阿不都?”貢棟開門見山的問強巴道。
強巴先是瞧了瞧貢炯,然後又看了看貢棟,沒有吱聲,只是伸出右手第二指,在自己脖子上面比劃了一下,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貢炯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驚道:“此……此事當真?”
貢炯真的不明白,剛才還在為逝去的死者爭名譽,轉眼就要對活著的人痛下殺手,真的是難以置信,不可理喻。
“為了大家能夠活命,必須如此!”強巴斬釘截鐵的說道,絕無半點商量的余地。
貢棟此時此刻在內心深處認為,殺阿不都僅僅是治標,而根除貝姆堅,替王后解除心腹之患,才是治本,所以說道:“老夫雖然也是如此認為的,可是殺阿不都容易,殺貝姆堅難,為什麽不留下阿不都去殺貝姆堅呢?”
貢炯沉吟片刻,說道:“既然如此,倘若阿不都是有用之人,還是留下讓他起點作用吧。”
聽到這,強巴恍然大悟,說道:“難道貢炯大人……”說到這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於是連忙壓低聲音,說道:“留下阿不都自然不是為了可憐他,而是為了誅殺貝姆堅,為了王后的尊嚴。”
貢炯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貢炯拿出一份密件, 壓低嗓子說道:“言歸正傳,如果貝姆堅膽敢再去列城馬場,到時,強巴首領你與阿不都二人及時潛入列城馬場,待機而動;這封密件裡面詳細記錄了貝姆堅騎馬行走的路線,在她騎行的路途下手,一定要一蹴而就。”
看過密件,強巴再也按耐不住了,信誓旦旦的說道:“執政大人,舉一反三,這一次一定會大獲成功,你就等著我強巴的好消息吧。”
貢棟也高興的說道:“強巴首領,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
強巴立即更加堅定的表示道:“只要是為王后陛下效力,聽憑二位大人吩咐,在下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貢棟頻頻點頭,激情滿懷的說道:“本首領原本就是打算等待時機成熟,便將貝姆堅一夥一網打盡,但沒想到阿費夫通過紋身,這麽快就查出了是巴爾蒂斯坦人,所以隻好讓你與阿不都伺機潛入馬場行事。”
“強巴你不用擔心,貝姆堅沒有武術根基,不會舞槍弄棒,即使她身前、身後有侍衛,她也不懂該怎樣對付刺殺她的殺手,這對我們是極為有利的。”貢炯有條有理的分析道。
就在貢尊旺姆緊鑼密鼓的安排第三輪刺殺之際,次旺南傑也沒閑著,派出斥候沒日沒夜的在王后莊園周圍監視著,走進莊園就再也沒有出來的刺客逃犯阿不都,已經被包圍在其中。
列城的晴空依然跟過去一樣,天依然是藍的,積雪依然是白的,牧羊人的情歌依然悠揚。
雄鷹久久的盤旋在森格藏布河谷上空,等待著深秋過路的候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