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青黛,條條綠柳在霞光晨霧中輕擺曼舞,粉紅的杏花開滿枝頭春意妖嬈,在鄉人的指引下,二人很快就分別找到了當地的三老。
三老,分別對應著三德,掌管五事。
三德,即正直,能正人之曲直;剛克,剛強而能立事;柔克,和柔能治。
五事,謂貌、言、視、聽、思。
三德五事,分別與天象中的三辰五星者相對應,又因其一般是當地家族中的族長,或是輩分較大的族老,所以對於過去的事情應當或多或少的有所了解。陳霽二人所找到的是縣三老,在上面還有郡三老和國三老。
“丈人,除了這些,您還知道更多關於這些的消息麽?”
二人一圈走下來,只能說收獲甚微,三人似乎對十幾年前的那群海盜的事情一直刻意回避,甚至因此對陳霽二人的態度也十分惡劣,最關鍵的一點,他們對侯覽在四年前在落葉寺的屠殺居然不知,還把近千人的慘死歸結為雷擊所致,而且他們不僅沒有為此感到悲哀,反倒是覺得罪有應得,據三老所說,當時不僅是縣,就連渤海國對此都是以袖手旁觀的態度見證了落葉寺被毀的全過程。
“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去務農治學,在這裡揪著一些陳年老事問個不停又有何用?我觀你二人都應是奮發進取的年紀,不要過多的沉溺於過去的奇聞趣事,要多讀聖人留下的經典,至於關於海盜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再過多問了,老夫已經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
“可是丈人,那落葉寺遭到屠殺滅門的事情,你們真的不知道麽?”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裡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麽屠殺,那是因為雷擊導致寺院起火,他們那是遭到了上天的懲罰。”
“丈人,就算是起火,也不至於一個逃出來的人都沒有吧。”
“那本就是深夜,他們熟睡沒反應過來,沒逃出來也很正常,好了,你們年輕人就不要把精力放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了,老夫還要到縣中處理公務,恕老夫送客了。”
對於三老對他們表示出來的送客的態度,陳霽也是無奈,這個時候不能亮出自己朝廷官員的身份,自然就享受不到一些便利,不過這也沒辦法,眼下局勢不僅沒有清晰,反倒有些更加模糊,陳霽感覺自己身處迷霧之中,卻找不到撥雲見日的機會。
“如果再沒有進展,也就只能冒險去探一探落葉寺下的地宮了。”
陳霽在內心琢磨著,事情牽扯的越來越廣,渤海王真假存疑,造反的證據又沒有得到,方才三老的談話也不算沒有收獲,至少又多了一個疑問,他們應該或多或少都知道真相,但都在幫著某個人去隱瞞。
並且從他們的表現看來,陳霽抓住海盜這個方向去調查的決定是正確的,進而也可以推導出,陳霽一直關心的被海盜們用來藏匿財寶而現在被假的渤海王佔據的地宮,大概率的隱藏著事情的真相,甚至如果陳霽所猜不錯,那個所謂的因為崇信佛法而興建的落葉寺,應該本來就是用來遮掩地宮而建造的,而這也就意味著,身為前任大漢皇帝的漢桓帝對於這個地宮,也一定是知道的,他在縱容或指示他的弟弟渤海王在暗地裡做著什麽準備,這也應該就是渤海王被有司檢舉謀反而沒有被殺的原因之一。
所以,為什麽呢?桓帝要冒著親弟可能謀反的風險做這樣的決定。就在陳霽思考之際,史阿又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陳直指,繡衣來報,渤海境內有軍隊異動,並且正向著我們所在的方向趕來,不出三日,就能趕到。”
“好,總算來了。”
史阿一愣,軍隊來抓我們也算好事?雖然有早已安插好的繡衣使者在冀、青、幽三州以及渤海國內部待命,但趕來可都是需要時間的,要是現在這個“渤海王”真的下定決心殺了他們,只怕無法應對。
“直指大人,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可不是來勢洶洶的叛軍的對手。”
“放心吧,那個假貨沒這個魄力,他要是早有這個想法,早在我們招搖大擺的挨家挨戶的詢問的時候就直接讓縣裡的人先行埋伏我們就好了,何必等到現在,讓我們提前得到消息。”
史阿這才反應過來,陳霽這兩天似乎確實也沒有隱瞞的意思,雖然嘴上不去承認朝廷官員的身份,但一直展現出來的都是要把謀反一事糾察到底的意思,肯定會引起假的渤海王的注意,而對方又無法確認他們二人的身份。
“所以,大人是故意把他們引來的?”
“沒錯,如今你我這樣調查下去也根本查不出來什麽,這兩天下來,他們明顯是上下苟合,串通一氣,只有與真正涉及謀反一事的人正面交鋒,我們才有可能找到破局之法。”
“而且,現在看來,我們對他的了解要多於他對我們的了解,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確定這個意圖造反的渤海王是個假貨,並且還可能與當年的海盜有關聯。”
“大人為何會這樣想?這批海盜不是已經被官府逮捕了麽?”
“其實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昨晚小黃花的祖父說到落葉寺的僧侶近千人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了,一個如此龐大規模的屠殺,無論是三老還是鄉人,居然對待此事的態度都如此冷漠,而渤海國也根本沒有引入近千人僧侶的記錄,那麽只能證明一件事,這些僧侶,根本就是曾經的那群海盜,至於逮捕,應該只是為了將他們轉移到落葉寺的掩護。”
“而侯覽之所以能夠威脅渤海王,讓他不敢反抗,很明顯應該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至於他何從得知,大概是先帝的授意。”
“先帝?這怎麽可能?縱容宦官和諸侯王勾結,藏匿財寶,私養軍隊,來反自己?”
史阿對陳霽這個大膽的猜測表示難以相信,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縱容自己的臣子上下勾結最後造反的吧,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陳霽看著史阿,表情略帶神秘的笑道:“誰說藏匿財寶,私養軍隊就一定要造反了。說不定,是兄弟情深呢。”
聽到兄弟情深四個字,史阿的表情豐富,他直直地看著陳霽,似乎在思考他怎麽說得出這句話的,皇室,兄弟情深,還是皇帝和諸侯王。
陳霽看著史阿的表情,自然知道他所想的,事實上,陳霽自己也不相信,但也是結合漢桓帝和渤海王的生平,才下的決斷。
還有就是昨晚小黃花祖父最後告知他的信息,他說渤海王曾經打算發兵搶奪迎立劉宏的詔書,從而自己稱帝,那個時候,陳霽就有了這個懷疑。漢桓帝這個個性極強的皇帝,在自己已經知道了命不久矣的情況下有傳位給自己弟弟的想法不無可能,並且似乎也只有這種可能,才能把這一系列的事情完美的串聯起來,至此,陳霽感到瞬間明朗了不少,但還有一點無法解釋,現在的假貨又是什麽情況,現在看來,只有等這個假貨主動派人前來了。
至於現在的話,陳霽有了一個想法。
“解奴辜、張貂,我知道你倆都在,出來吧。”
陳霽對著空氣喚著,只見兩道身影突然顯現出來,一身方士的打扮,正是前面提到的精通五行遁術與變幻之術的解奴辜還有目前不知道任何能力的張貂。
“小大人就不怕自己猜錯了。”
“怕什麽,既然客人來了,我自然要叫上咱們一起招待招待。”
陳霽話音剛落,一道似女子般若有若無的哀怨低吟傳入了四個人的耳朵,如同深閨期盼如意郎君早日歸來的思婦,卻最終只等來了一個個寂寞淒冷的長夜,纏綿悱惻,暗自神傷。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只見遠方的小道上彌漫起紅色的濃霧,八個抬著紅轎子的轎夫癲狂地笑著,高高的抬起自己的雙腿,一彈一跳,轎子卻絲毫沒有顛簸,他們每個動作都是那般的整齊,就好像是一個人一般,樂師吹起熱鬧喜慶的嗩呐,前方領路的駿馬高高的昂起自己高貴的頭,新郎官樂呵呵騎在上面,他們距離陳霽四人越來越近,也讓四人看清了他們的臉。
他們的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嘴角似要裂到耳邊,他們的雙眼呆滯無神,自顧自的向前,絲毫沒有在意陳霽四人就站在他們的前方。
“傀儡。”
解奴辜看著他們的樣子,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那個新郎官和其他隊伍中的人,向著陳霽說道。
一枚細針猛地從轎子中破空而出,暗藏勁道,直朝著解奴辜的面門襲來,解奴辜毫不在意,仍然一臉嬉笑的看著那群表情呆滯的傀儡。就在那細針即將刺入解奴辜的眉心時,身旁的張貂一揮衣袖打回了那枚細針,並吹散了那團詭異的紅霧。
“狗舌苔,倒也難怪。”
那枚細針沒能回到它的主人的轎子中,而是直接在空中被震為粉末,隨風而去,一道清冷的女聲從轎子中傳來:“陳大人的身邊果然高手雲集,不過小女子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就此回去吧,不要再查下去,這樣對你,對大漢,都只有好處。”
話音剛落,那些傀儡如木然轉身,抬著轎子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陳霽目送轎子離開直至沒了影子,他對著身旁的史阿問道:“史阿,如果你們對上,你有幾分勝算。”
史阿從一開始就皺起了眉頭,這女子的路數他似乎有所耳聞,不過他一般與王越活動在京畿地區,對於渤海這一帶的江湖人士所知甚少。
“難說,她和她的那個傀儡在一起很難應對。”
解奴辜仍是一臉輕松的樣子,拍了拍陳霽的肩膀說道:“直指大人無需把她放在心上,不過是個擅於玩點香薰、傀儡小娘皮,不足為慮。”
陳霽自然相信解奴辜的實力,在繡衣使者中的方士中,他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人為什麽會手舞足蹈的?”
陳霽對那些人還是有些奇怪, 自從穿越而來,這麽稀奇的事情還真是第一次碰見,後漢書中記載的方術列傳一直讓他覺得神異非常,他曾經還以為他們大多是讖緯神學興起後的一些儒士,但自從重新組建繡衣使者,招募到這些奇人異士之後,才真正的讓他大開眼界,他們無論在相術、卜卦、房中、數術、醫術、術法,還是觀星等方面都是有真正的能力在的。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陳霽就對這個真實的世界充滿了好奇,雖然他也開始跟隨王越修習他的師傅玉真子傳給他的劍招和術法,在這四年裡也算有所長進,但畢竟才11歲多一些的年齡,真實的戰力還不太拿得出手。
一旁沉默的張貂對著陳霽開口解釋道:“是狗屎苔,北方也有叫樂菌或者舞菌的,多生於糞堆,人誤食後會手舞足蹈,狂笑不止,這女子調香的手法很高明,應該還用了其他致幻的植物粉末,讓他們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
“還是貂叔靠譜,不像你,不著調。”
陳霽看著依舊在那邊吊兒郎當的解奴辜,一臉無奈的說道。
“小大人可是錯怪某了,某要是出手,那女子可就性命難保了,我這都是為了小大人好。”
“希望下次碰面的時候能看到你大顯神威了。”
迎著解奴辜猛眨的雙眼,陳霽沒有多說,看著從袖子裡爬出來的灰線蟲,他示意三人跟上。至於這個具有追蹤能力的蠱蟲,自然是仰仗另一位繡衣使者的能力了。
沿著灰線蟲飛往的方向,四人緊緊地跟隨著,直到映入眼簾的一片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