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行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在田頭討論著關於即將上任的刺史的傳聞。
坐在田邊的年輕漢子嘴裡叼著狗尾巴草,仰臥望向天空。
聽到眾人提起了新到任的刺史盧植,他也是瞬時來了興趣。
只見他翻身站起,對著一旁的眾人介紹道:“咱跟你們講,咱可是聽說了啊,這新上任的刺史可是扶風馬公的弟子,嘿,真真的當世大儒,文武雙全的主。”
漢子說完,露出了一幅憧憬的模樣說道:“想必等他來了,我們的好日子也就來了。”
年輕的漢子健談,似乎十分關心朝堂之事,趕著給其他人介紹著盧植的身份,他的雙眼綻放著精光,似乎還沒有被苦難所折服。
只不過,他在這邊倒是自顧自得講著不亦樂乎,有人卻是不願意聽這些個糟心事。
“前年迎貴族,昨年換財主,今年換大儒,也沒見的把涼州治理的多好。”
“你也別急著把這個什麽大儒吹得天花亂墜,神乎其神,到時候若真是個‘繡花枕頭’,他老人家拍拍屁股走人,遭殃的還是我們。”
“再說咱這窮鄉僻壤,皇帝來了也是無用,天高皇帝遠,來了咱們這,是龍得盤著,是虎也要臥著,只怕見了‘地頭蛇’,你口中的什麽大儒也要變成‘紙老虎’哩。”
“咱就這麽說,就算是換了聖人來了涼州,也是無力回天了。”
中年漢子對年輕人的說法可不關心,甭管是來了大儒,就算是皇帝來了又與他什麽關系。
說到底,他就一小民,面朝黃土背朝天,隻管種地就好了。
管他換了哪個刺史,他只希望這年頭少一點大旱,給兩滴子雨。
若是不然,自己那一大家子,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也是快被隨著西北風給吹散了。
心裡這般想著,他也不禁歎了口氣,似乎是西北的風沙太大,渾濁了漢子的眼睛。
“好了,好了,莫談國事,莫談國事,看來你們也是休息夠了。”
“都起來吧,埋頭種地。”
坐在眾人中間的老者定了調子,打祖上開始就都是貧農的種,奢談國事,等著掉腦袋。
一巴掌拍向兩人的腦瓜子上,叮囑他們管住嘴。
打斷了眾人的思緒,老丈帶著他們重新耕作。
卻不知,他們剛才談論的過程可是讓盧植和隨行的劉備聽了個正著。
盧植每到一任,往往穿戴樸素,然後親自融入到當地的百姓的生活去了解情況。
此次涼州之行也不例外,只是相比以前,多了劉備與他同行。
自從陳霽向盧植提及劉備的事情後,盧植也就將他一直帶在身邊,事實證明,劉備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也許自己不是孔子,劉備也不是子路,但劉備的身上所具備的正直重義的品質卻讓盧植一改之前對他的印象。
“老丈,老丈,還請留步。”
盧植加快了腳步,跑到那些漢子的面前,對著為首的那位老丈行禮說道:“老丈,還請留步。”
“鄙人幹了幾年生意,也算是頗有家資,初到寶地,想要置辦些土地,不知老丈能否給些指點?”
先不說老丈的反應,聽了盧植的話,在場的眾人都不禁為之一愣,連盧植身後隨行的劉備也是一臉疑惑的望著他。
“兄弟你這,怎地跑到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來了。”
年輕的漢子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他想說的是,咱這土地都旱成這樣了,你怎瞧上我們這的?
老丈打量了盧植和他身後的劉備一眼,見二人衣著樸素,還有些懷疑,不過想到也許是二人不願張揚,也就沒有多慮。
他伸出手指了指北面,對著盧植與劉備說道:“閣下若是想置辦土地,可以到趙公那裡問問。”
“不知老丈口中的‘趙公’現在何處?”
“此處向北再趕十裡,到了那,你自然就能見到趙公了。”
“多謝老丈。”
盧植拜別眾人,與劉備登上馬車向北趕去。
“這人可真怪,莫不是太有錢了,跑到咱們這裡置辦土地。”
年輕的漢子對著馬車遠去的方向盯了許久,不解的嘟囔道。
老丈搖了搖頭,對著旁邊的漢子囑咐道:“都別看了,那些有錢人的事,犯不著咱們操心,種地。”
眾人心想,也是,又不是花自己的錢,想那麽多幹嘛,重新埋頭苦幹了。
到了目的地,盧植與劉備也是明白了為什麽說到了十裡外就能見到趙公的意思了。
看著眼前闊落大氣的庭院,兩人莫由來的覺得心底一沉,自成一界的清淨山水,與外面黃沙漫天的荒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公逗弄著籠子的鳥兒,瞥了兩人窮酸的裝扮,撇了撇嘴。心不在焉的應付著盧植與劉備。
“就是你二人要置辦土地?”
且不說他語氣輕佻,隻他以貌取人的這股子傲人的態度就讓人厭煩。
劉備見他這幅狗眼看人低的樣子也是一陣惱火,他握緊自己腰間的佩劍。
盧植心中雖然氣憤,但還是攔下了一旁怒火中燒的劉備,隨後耐著性子說道:“正是在下,不知趙公可否指點一二。”
盧植的姿態放的很低,一隻手輕微的取出袖口中的錢袋,晃了晃,傳出了銅錢相互碰撞的聲音。
趙公聞聲眉頭一挑,這五銖錢的輕響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只見他眼中精光乍現。
一轉之前輕慢的態度,表情也逐漸變得曖昧,將手中的鳥籠掛在一旁。
搓了搓手,賠笑道:“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想必說的就是先生你們了。”
“不知先生想要置辦多少土地啊?”
聽著他語氣中凸顯出來的自信,劉備也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對著他問道:“你有多少?”
誰曾想,劉備的這麽一句問話卻是引得趙公側目,凝視劉備片刻,他面帶神秘的朝著劉備說道:“先生想知道?”
劉備討厭他這股子故弄玄虛的勁兒,忙要催他,卻見盧植誠懇的向趙公說道:“還望趙公告知,至於我等二人,也定能開出一個讓您滿意的價格。”
到底是盧植的話中聽,趙公欣賞的看了盧植一眼。
隨後他轉過身張開雙臂,仰天長笑,在盧植與劉備的注視下,他有些神秘的說道:“那自然是。”
“要多少,就有多少。”
盧植與劉備被他的這股自信一驚,敢說出來這種話,要麽是,要麽就是,他真的有這份底氣。
這種猜想讓趙公的身份在劉備和盧植的心裡逐漸神秘了起來。
“不想趙公竟有如此通天手段,倒是我等有眼不識泰山了。”
盧植嘴上說著,一邊將一包銅錢交到趙公的手上,趙公掂了掂份量,又聽著盧植奉承的話,表情上顯得很是受用,看向盧植的眼神似乎在說,你很懂事。
“兩位小兄弟如此上道,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跟老夫來吧。”
說完,趙公轉過頭來,帶著盧植和劉備走到正廳,隨後一張畫著全郡土地分布的地圖就展現在了二人的面前。
“二位,請選吧。”
看著就連郡治的周圍也被標記的地圖,盧植與劉備備受震撼,他們二人對趙公的勢力有些想法,但卻沒到會是如此。
而接下來趙公所說的話更是讓他們二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見盧植與劉備兩人許久不說話,趙公以為他們對這些不夠滿意,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老夫觀二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若是瞧不上這上面的呢,也可以看看老夫手裡的。”
二人聞言也是朝著趙公手中的那卷地圖望去,不看不知道,這可是連著整個涼州和並州啊。
“既然今日已經談到這個地步了,老夫也不瞞二位,若是瞧不上本郡的土地,縱然是涼州、並州,乃至益州的土地也未嘗不可,至於更遠的司隸,只要二位的錢到位,老夫也未必不能為二位搭上一條線。”
“就當做交個朋友,只是,二位也是經商的,應該明白。”
趙公的手指搓了搓,盧植和劉備看著他的動作,哪裡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說到底,錢嘛,只要錢給的夠,沒什麽是不能解決的。
盧植從剛剛還注意到了一點,趙公給出的地圖上,很多都是標紅的地點,尤其是他還看到了剛剛他與劉備經過的那片田地,竟然也是被標紅了的。
見此,盧植不禁問道:“敢問趙公,這標紅了的土地?”
聽到盧植的疑問,趙公不以為意,笑著說道:“我道是小兄弟在疑惑什麽,不過是些刁民的地罷了,若是賢弟瞧上了哪塊,隻管講,他們自然會心甘情願的奉上。”
“老夫向你保證,絕對是毫無怨言。”
趙公隨意的態度引得盧植生起了一陣無名的怒火,看著地圖上一塊塊被標紅的土地,這是多少百姓賴以為生的依靠啊。
可到了他的嘴裡,竟然成了可以隨意決定其歸屬的可有可無的貨物,他所兜售的不是土地,而是那些百姓的身家性命。
兩漢一直難以解決的流民與努力問題,就是因為這些蛀蟲導致的,盧植清楚,真正導致這種情況發生的絕對不只是趙公他們這些人。
涼州、並州、益州,在趙公手中的這卷地圖上標注的乃至整個大漢的上下勾結之風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層層盤剝之下,難怪那些百姓失去了對生活的盼頭,天災雖慘,但眾志成城,上下同心,尚可挺過,如今百姓的頭上卻是又加上了一層人禍。
換做是誰,也承受不了這樣的遭遇,盧植難以想象,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百姓究竟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趙公以為,那些百姓當如何心甘情願的奉上土地?”
盧植的額頭上似乎有青筋浮現,強壓著內心的怒意問道。
趙公卻是被盧植的問題問的一愣,他似乎並不理解盧植為何不能理解,不是說在廢話,而是在趙公的眼裡,這些事情不都是心照不宣的。
乾他們商人這一行的,他們有誰不知道這些個門道。
不過看在盧植與劉備似乎年紀不大的樣子,也許是涉事未深,倒也沒有見怪。
他耐心的對盧植說道:“看來賢弟還是涉世未深。”
“不過也沒什麽難參悟的,這些個刁民要是有了土地呢,就會忘記了得到的可貴。”
“我們讓他們失去一些,他們才會珍惜一些。”
“這一點跟他們做官的一樣,老百姓不能吃飽,吃飽了就不願在種田,不願從事生產。”
“老百姓也不能穿的太暖,穿的暖和就忘記了什麽叫做寒冷,他們就不願意多多的生產布匹。”
”飯飽思淫意,淫意生亂心,若是老百姓都吃得飽,穿得暖嗎,那就會不服管。”
“這不服管就會生起反叛之心,國家就不好治理,而我們所做的,就是這樣有利於社稷的事情。”
“只要有我們在,這些老百姓就永遠吃不飽、穿不暖,這些髒活官府是不屑於去做的,而我們也就好心替為官府做了。”
“也不怕告訴你,無論是刺史也好,督郵也好,老夫都有門路,賢弟想要哪裡的土地隻管開口,難得遇到賢弟這般上道的人,老夫也就為你開一次先例。”
趙公還想說什麽,可盧植卻已經無法遏製住自己心中的怒氣了,他憤而拔劍,趙公本來還在好為人師的給盧植講著他的人生哲理。
卻見一道劍光劃過,斬斷了脖頸,方才盧植已經聽到了他所說的話, 督郵是吧,好,這次涼州上任,新官的三把火就拿你們點個苗頭!
盧植拎著趙公的腦袋與劉備殺出了趙府,府上的守衛見趙公死了也沒有多做抵抗。
來到了郡府,盧植徑直的拎著趙公的人頭在一眾衙役驚恐的目光中走到太守的面前。
盧植示意劉備,讓他去解決那個督郵,劉備看懂了盧植的意思,氣勢洶洶的將督郵拎了出去。
督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劉備綁在了府門前的石柱上。
他瞪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手中拿著鞭子的劉備。
“你你你,你要做什麽?”
聽著督郵的問話,劉備一聲冷哼,抽出一鞭,疼的督郵發出了一聲慘叫。
“哼,似你這般人面獸心的東西,我劉備留你不得!”
“大膽!我可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如此對我。”
“朝廷命官?少給自己臉上貼金,某今天抽的就是你。”
劉備揚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向督郵。
“哎呦——爺,別抽了,哎呦呦呦呦——別抽了,別抽了。”
那督郵被劉備打的連連討饒,劉備卻絲毫沒有在意,反倒抽的更加起勁。
周圍的百姓看著平日裡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督郵竟也有如此淒慘的樣子,高聲叫好:“抽的好!壯士抽的好!”
聽到周圍百姓的歡呼聲,劉備更是覺得今日抽的有些輕了,將鞭子掛在督郵的脖子上,向著府衙走去。
“你且記住,今日抽你的人,乃是漢室宗親,劉備,劉玄德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