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巴掌打在楊文屁股上,他還以為衝天炮炸得自己屁股開花,猛地驚抽起來,一看,原來是母親給他一巴掌。
母親挨個兒每個兒子屁股上都一巴掌,叫嚷著:“起來了,起來了,起來幫娘推吊漿粑,今天我們要包‘牛打滾’嘍!老大,快點把弟弟們喊起床!”
楊文撩開被子,楊化一對腳還焐在他肚皮上,楊文摳楊化腳底板癢癢:“你還會找暖和的地方啊你,給我起來!”
楊創也撲過去,一手幫楊文摁著四弟,一手猛撓他的腳丫子。
楊化給癢得咯咯咯地大笑,夾緊胳膊,縮著腳,想躲躲不了,求著大哥:“大哥,我起,我起,二哥,我起——”
母親幫著兩個小兒子穿衣服,回頭又管三個打打鬧鬧的兒子:“冬天呢,趕緊穿好衣服!你倆摳他腳丫子,待會兒包的牛打滾都是腳丫子味兒!”
這回聽清楚“牛打滾”,楊文樂得飛快套上衣服,蹦出院子洗漱。
母親前天泡糯米,他就開始牽掛著這人間美味,昨天都想了一整天了,今天終於可以磨面了。他衝到廚房,伸手從泡米桶裡撈幾顆米粒,使勁兒一搓,碎了,激動地向母親匯報:“娘,米已經泡粉了!”
父親號召大夥兒說:“那就開乾!”
兄弟仨在父親指揮下把石磨搬到院子中央,抬著米桶去井邊淘米。楊化提水回家先清洗石磨。楊文知道大哥身體欠佳,搶著推磨:“大哥,我來推,你加米就行。”
年年跟著母親做吊漿粑,楊文兄弟姊妹幾個輕車熟路,先做什麽後做什麽,一整套程序都不用父母操心了。
兄弟三人把磨好的糯米漿用布袋裝好,用木架吊起來,等著濾水的時候,二姐楊新開始炒酥麻,炒花生,炒芝麻,然後交給兄弟們加上核桃、紅糖,用石堆舂成“糖心子”。
母親最懂行,她知道餡子要好吃的秘訣,第一個是往“糖心子”裡加一大杓剛熬的香噴噴的豬油,正好家裡剛殺了年豬,熬了幾罐白生生的豬油存著。另外一個秘訣在於得再加一大杓玫瑰糖和一小杓橙皮粉。
楊新把炒好的黃豆交給弟弟們磨豆面,母親把最後一步的糖稀也熬好了。這一切準備工作做完,天也黑了。
冬天黑得早些。她擔心孩子們餓了,朝屋子外邊喊:“他爹,可以來燒水了,我們開始包湯圓了。”
皓月當空,父親在院子裡小心翼翼地擺弄平穩燈籠裡的蠟燭,掛在簷下點亮,四周映照得紅彤彤的,頓時家裡氣氛就變得喜氣洋洋的。
他小跑進廚房,一邊往灶膛裡加柴,一邊觀察子女們做事。女兒手巧,兒子勤快,被妻子調教得都挺能乾,尤其兒女們把裹著豆面的長橢橢的湯圓端到他面前,為他淋上一大杓糖稀,催著他說“爹,牛打滾,你先嘗一口。”他就心滿意足了。
堂火燒得很旺,一家子圍著爐火,吃著熱騰騰的甜食。楊文一口下去,哇,滿嘴香甜,在嘴裡抿著,都舍不得下咽。
父親被他的表情吸引住了,盯著他說:“累了一天,多吃點。今天十五,你們哥幾個湯圓的癮過足了,煙花也放夠了,炮仗也炸夠了,過了今天,這個年就算過完了。明天十六,該乾正事了。”
楊創有點意外地問:“爹,明天私塾就開課了嗎?”
父親說:“對,今天吃的就是收心湯圓。時間緊迫,要爭取在縣立學堂開考之前做好準備。本來過了大年初三就要開始的,你們的娘心疼你們,跟我說等過了正月十五再開始。”
母親過意不去地開脫一下:“這不三伯的桌椅板凳都還在湊嗎,大伯維修的事兒那幾天也沒了結呢。哦,對了,你跟娃兒們說說私塾名字的事兒。”
父親咬了一口甜甜的糯米團子,說:“名字我想好了,用你們爺爺用的‘筆山書屋’。我們這個城,登高遠望的人說它像一把太師椅,天生就是教書育人的風水寶地。南端有座筆架山,山前有如墨硯般的一汪龍潭,劉老先生辦了筆山書院,已有一百多年歷史,培養了無數人才。筆架、硯台,乃文房四寶,寓意美好,私塾依舊叫‘筆山書屋’吧,一脈相承,繼承前輩學風。”
說著父親放下碗筷,起身走進裡屋,拿出一塊木板跟楊創說:“老大,這是你三伯做的。他讓我用毛筆寫了‘筆山書屋’四字,他親自一刀一刀刻的。交給你了。”
楊化好奇地問:“爹,那明天全部兄弟都在一個大屋子裡學習了?”
父親回答:“嗯,十六個。你創哥、炳哥他們大的坐後排,你是坐我跟前。”
母親補充道:“你爹說了, 早上學習,下午練功乾活兒。”
楊文一挺來勁了:“爹,還要練功啊?”
楊化也睜大眼睛問:“爹,你教我們練什麽武功啊?”
父親見兒子們感興趣自己也來精神:“還記得我騎回來那匹黑馬嗎?”
幾兄弟同時激動得跳起來喊道:“騎馬!”連一直埋頭幫著母親收拾碗筷的二姐楊新都忍不住跟著兄弟們叫起來。
父親說:“那匹烏蒙馬借給你二伯拉糧浪費了,它是為騎兵而生的戰馬。以後你們要用它學習騎術,更要通過跟它朝夕相處學會養馬、育馬、練馬、馴馬。除了騎馬,還要接觸各種各樣的武術,博采眾長。”
母親看到兒子們情緒有點控制不住了,趕緊打斷父子幾個:“他爹,別說興奮了,今晚睡不著就麻煩了。吃完的都去洗臉洗腳,免得一會兒擠作一窩蜂。”
父親催兒子們吃了碗裡剩的幾個湯圓,朝他們揮揮手說:“明天你們就知道了。今晚早點睡,明天早點起。”返回裡屋之前,他讓楊創監督弟弟們躺下以後務必做到“寢不語”,交代他明早起床的時間、給兄弟們準備哪些物品,最後還不忘再次叮囑楊創第二天早上把那塊木牌掛在學堂門邊。
次日清早,陽光明媚。一般,月圓之時都是好天氣。
楊文站在大哥身後看他掛好私塾牌子,背上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癢癢的。這是他第一天上學,他走到門邊,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筆山書屋”四個字,心中默念“筆——山——書——屋”,他上的學堂有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