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足:怪不得!原來如此。
祭妻:何謂原來如此?
祭足:今日朝會,國君果以東郊遭罹兵災為由,命司徒前往修整廛舍民居,使我押解粟帛前往安撫,又令雍糾代君設享。
祭妻:如此奈何?
祭足:此所謂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汝等勿言,我自有處分。
來日一早,祭足、雍糾、司徒三人俱各出城,分別準備。祭足使心腹強鉏帶領勇士十余人,暗藏利刃跟隨;再命公子閼率家兵甲士百余人,先到郊外埋伏,接應防變。
行至東郊,雍糾迎迓嶽父,設享甚豐。祭足故作不知,安然落坐,看女婿如何行事。
擺設菜肴已畢,雍糾下拜,斟酌舉觥上壽。祭足假作右手相攙,左手接杯不住,灑酒澆地。只見一溜火光,陶磚迸裂。祭足冷笑,大喝一聲。
祭足:匹夫何敢害吾?左右動手!
強鉏聞聲上前,與眾勇士擒拿雍糾離席,揮刀斬之,棄屍於周池。
與此同時,鄭厲公在郊外所伏甲士,亦被公子閼帶兵搜著,殺得七零八落,盡繳兵械。有漏網者回宮急報,厲公聞而大驚,知道雍糾事敗原因,更是咬牙切齒。
鄭厲公:國家大事,卻還家謀及婦人,其死宜矣!
內侍:祭足既反,滿朝皆為其心腹,主公如其奈何?
鄭厲公:事已至此,又能如其奈何?急速收拾出京,逃奔蔡國!
內侍應諾,急備車馬,裝載珠寶細軟,簇擁厲公上車,急出南門而去。未過片刻,祭足自東郊回宮,聞說厲公已逃,也不多問。
祭足:公父定叔何在?
定叔:下官在此。
祭足:著你速使衛國朝歌,迎請昭公回國複位。
定叔:喏,不勝欣然之至!
於是點起二十車乘,兩千人馬,往衛都朝歌而去。
鏡頭閃回,衛都朝歌,宣公在位。
衛宣公為人淫縱,在做公子之時曾與父親莊公之妾夷薑私通,並生下一子,寄養於宋國民間,取名為伋。宣公即位之後,元配邢妃無嗣,見夷薑與國君如同夫婦,就許立公子伋為嗣。公子伋長至十六歲時,邢妃又為其聘娶齊僖公長女,齊僖公許之。
巫史卜擇吉日,邢妃請宣公派左公子衛泄如齊,替公子伋迎娶薑氏歸衛。
新婦至衛,先來拜見翁姑君主。衛宣公一見齊薑女有絕世之姿,不禁為之傾倒,於是風流之性複發,乃不許其與兒子成親,反而自己納之為婦,置於宮外新台。
畫外音:齊薑至此,便由太子妃轉為國母,國人稱為宣薑。時人遂作《新台》之詩,刺其淫亂。其詩雲:
新台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籧篨不鮮。新台有灑,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詩中所雲籧篨、戚施,皆指醜惡之貌,以喻宣公年老貌醜,父奪子妻。又言薑氏天香國色,本來欲求少年佳偶,比翼雙飛,不意竟配此醜惡老翁,落入火坑。可歎!齊僖公所生二女,長宣薑,次文薑;宣薑淫於翁舅,文薑淫於兄,人倫天理,至此滅絕!
公子伋聞說父親為自己娶親,興高采烈,奉命自宋回衛,於新台拜見父親。
宣公見到私生之子,竟然厚起面皮,命其以庶母之禮謁見薑氏。
公子伋倒也坦然,便即大禮參拜,口稱母親,全無悻惱之色,怨恨之意。
宣公倒也納罕,見兒子不似作偽,這才放心。自納齊女宣薑之後,隻往新台朝歡暮樂,將夷薑又撇一邊。三年之間,宣薑為宣公連生二子,長曰衛壽,次曰衛朔。宣公因偏寵齊薑,將憐愛之情都移在壽與朔身上,反而厭恨公子伋。
公子壽倒是天性孝悌,長大之後,與公子伋極為友愛,每在父母面前替兄長周旋。
公子伋溫柔敬慎,無有失德之處,宣公不好顯露廢立之意,隻私囑左公子泄,暗令自己百年之後,必扶公子壽為君。
齊薑所生次子公子朔,雖與公子壽一母所生,但天生狡猾,恃寵胡為,陰蓄死士,心懷非望。因憎嫌公子伋並親兄公子壽,必欲除之而後快。常以諂言,挑激母親。
公子朔:伋生在先,乃為長兄。異日傳位,須按長幼之序,輪不到我兄弟兩個。況夷薑被你奪寵,心懷積忿,若其子為君,我母子無安身之地矣!
齊薑深以為然,便於衛宣公面前讒譖公子伋,說其懷恨當年父奪子妻。宣公遣內侍傳諭夷薑,責備其不能教子,以至訕謗生父。夷薑怨氣填胸,無處伸訴,投繯而死。
其後未久,公子朔又與齊薑諂謗公子伋,說其因生母死於非命,口出怨言。妾妒子讒,日夜攛掇,定要宣公誅殺公子伋,以絕後患,不由宣公不聽。
適逢齊僖公約會諸侯伐紀,征兵於衛。宣公乃聽從公子朔建議,遣子伋出使齊國,約訂出師之期,授以白旄為信。
公子伋拜受白旄,回府收拾行李,隻待明日上路。公子朔回到府中,因向來私蓄許多死士,便即喚過,下達誅殺令。
公子朔:命你等來日假裝盜賊,伏於莘野,襲殺公子伋,不得有誤。事成之後,以其所持白旄複命,必有重賞。
死士奉命,因不識公子伋面貌,便隻記住“身穿公服,手持白旄”為志。公子朔處分已定,回復母親,齊薑心下歡喜。母子便在宮中,聽候佳音。
適逢公子壽前來拜望母親,見兄弟鬼鬼祟祟,便入宮探問語氣。
齊薑見親生之子相問,不加隱瞞,盡吐其實。
公子壽大驚,辭別母親,便來私見兄長公子伋,告以母弟之計。
公子壽:兄長此去齊國,多凶少吉。不如逃往他國,別作良圖。
公子伋:賢弟差矣。虎毒尚不食子,父親豈能無故害我?且為人子者,以從命為孝;棄父之命,即為逆子。世間豈有無父之國?若有,我便投之。
於是置酒,與兄弟話別。
公子壽:吾兄真仁人也!天何不公,使我母弟及生身父親,俱要害他?此行若死於盜賊,父親立我為嗣,我則何以自明?不如代兄一死,父親倘能感悟,與我兄落得慈孝兩全!
想到此處,故作欣然入席,痛飲餞別。公子壽有心留量,伋子酒到便吞,不覺醉倒於席上,鼾鼾睡去。公子壽即取白旄,留簡於案,自己替兄就道,驅車使齊。
行近莘野,埋伏死士遠遠望見,見車上之人公服白旄,知是伋子到來,一聲呼哨,如蜂而集,上前挺刀便砍。禦者欲待問時,早被夾頸一刀,砍下頭來;左輔右弼,未及反抗,也都了帳。公子壽毫不爭辯,引頸受刀,壯烈就義。賊黨取頭,盛於木匣,偃旄而歸。
公子伋一時酒醒,不見子壽。忽見案上竹簡,上寫八字:“弟代兄行,兄宜速避!”
伋子不覺墮淚:弟若為我亡身,吾誓不獨生!
乃揮令仆從駕車,趕往有莘之野,如彈丸逐雀,誇父追日。
其夜月明如水,半路上正遇賊黨,驅趕公子壽所乘車駕以歸。伋子認得是兄弟車乘,遂命禦者停車,擋住眾賊來路,高聲以詐語相問。
公子伋:主公所命,你等曾了事否?
眾賊往前看時,見林中一車攔路,月光朦朧之下,聽得車上之人說出秘密,卻看不清來者面目。賊首以為此必是公子朔差人前來接應,便順口答應。
賊首:事已了矣,公子伋首級在此!
伋子如同五雷轟頂,急下車上前,取函啟視,見正是公子壽之首。於是仰天大哭。
公子伋:父命殺我,弟死何益!
眾賊:你不是公子朔派來接應之使乎?
公子伋:我乃伋子是也,父命殺我。此乃吾弟壽,彼有何罪,被爾等殺之?
眾賊聽罷,齊都愕然。公子伋哭罷,抽出肋下佩劍,橫刃自刎。
賊黨:真誤殺矣,如此奈何?
賊首:索性便將兩顆首級,拿回宮去複命,有何不可!
眾賊遂將伋子斬首,與子壽首級一並納入函中。然後就林中挖坑,草草將二位公子屍骨掩埋,呼嘯而去,向主人公子朔複命。
公子朔見到二兄首級,不由大奇。眾賊將殺人過程來龍去脈說明,便又大喜。
公子朔:我本欲各個擊破,誰知一箭射雙雕!我兄自己尋死,可不正免我為難?
自出金帛,厚賞眾賊,卻入宮來見母親,喜笑顏開。
公子朔:公子壽載旌先行,自損其命;喜得伋子後至,自吐真名,償了哥哥之命。
齊薑聞說死了親生之子壽,不由大哭;卻又慶幸除了伋子,拔去眼中之釘。於是哭了一回,便即止悲,可謂憂喜相半。
齊薑:子壽之事,暫且休令你父知道,以免再生變故。
公子朔:那是自然,不消母親囑咐。
便有公子伋家中仆從,見家主乘車連夜奔出,未知發生何事。至見案上公子壽所留書簡,這才明白。當日天晚,亂了一夜,次日侵晨便來見左公子泄,報以昨夜之事。
子泄聞報,便知事非小可,急持書簡來見右公子職,說及此事。左右公子本是各受宣公所托,分別輔佐子伋與子壽;此時二人各自關心,急遣人前往齊國官道上打探消息。
未過一日,使者歸來,拉回二位公子無頭屍身。子泄與子職驚問緣故,使者回報。
使者:臣尋至有莘之野,先見公子壽禦者屍首,被殺死在官道之傍,無人掩埋。臣便搜索周圍,方在近處林中找到二位公子,如此如彼,慘不忍睹。
左右公子聞畢,各自撫屍大哭。起先未免各為其主,其後便即同病相憐,合在一處,商議對策。候至早朝,二人直入朝堂,拜倒在地,放聲大哭。宣公驚問何故,公子泄、公子職異口同辭,便將伋子與公子壽被殺情由,細述一遍。
宣公忽聞二子同時被害,隻嚇得面如土色,半晌不言。於是散朝,回到內宮,先問齊薑,齊薑推說不知,並且放聲大哭;再召公子朔問之,公子朔更推不知,起誓發願。
衛宣公:不論你知與不知,隻著落在你身上,拘拿殺人之賊!
公子朔:當得,當得。兒臣這便去查,這便去拿!
口中應承,哪肯獻出賊黨,自暴罪惡?自此之後再不入宮,只顧延挨。
宣公受驚,複念公子壽孝悌雙全,淚流不止,感思成病。祈禱不效,半月而亡。
公子朔時年十五歲,在母親主持下為父親發喪下葬,繼而襲位為君,是為衛惠公。
惠公即位之後,因左、右二公子乃是兩位兄長心腹,俱都罷官不用。
公子泄與公子職怨恨惠公,每思為公子伋與公子壽報仇,只是未得其便而已。
時有庶兄公子碩,字昭伯,心中不服惠公得位,連夜奔齊,將欲請兵報仇。
鏡頭閃回,鄭國使者此時來至朝歌,拜見惠公,說來迎請公子忽還國複位。
衛惠公暗道:此番護送子忽返國複位,今後便得一強援,何樂而不為者?
於是便請公子忽入朝上殿,即發車徒,護送還國。
祭足率群臣迎於城外,望車輿再拜,深謝昔日不能保護主公之罪。昭公返鄭複位,深歎世事無常,心中怏怏不快,對祭足恩禮稍減於昔日。祭足早覺跼蹐不安,每每稱疾不朝。
上將高渠彌平素失愛於昭公,又曾參與當年迎立厲公陰謀,此時見昭公復國,恐為所害,心中怵然。於是陰養死士,欲圖弑殺昭公,再立子亹,日夜籌謀。
許桓公姬鄭當時在鄭國為質,因趁鄭國內亂逃出,返回許地,恢復故國。
鄭厲公流亡在蔡,使人來見鄭國守櫟大夫檀伯,欲借櫟地暫居,以為反攻複辟巢窟。
檀伯不從,正言拒絕。
厲公深恨檀伯,便收買蔡國商賈,使於櫟地往來交易;複通過蔡商厚結櫟人,暗約為助,乘機殺害檀伯。
檀伯對此陰謀毫無防備,於是變生肘腋,死於內奸刺客之手。鄭厲公由此入居櫟城,增牆浚池,大治甲兵,以此為基地,將謀襲鄭。
早有人將厲公所作所為,報與祭足。祭仲顧不得自己正遭昭公猜忌,急入宮密奏。
祭足:臣聞子突謀殺檀伯,襲取櫟城,並在彼處治甲練兵,其志不小,當預為之備!
昭公聞此,大為驚慌,便命大夫傅瑕屯兵大陵,以遏厲公來路。
厲公聞知,遣人央求魯侯,謝罪宋公,再請出兵相助,許以復國之後,必補足前賂未納之數。魯侯自然無可不可,便複遣使至宋,為其與子突之間說和。
宋莊公聞說,貪心又起,遂結連蔡、衛,請共助鄭厲公複位。
衛惠公子朔自謂有護送昭公復國之勞,但見其複位多時,並不遣使前來道謝,更無厚禮報答,故此恨怒。今見宋公遣使來書,於是正中下懷,便親自離國,前往參加諸國盟會。
衛朔隻想在諸侯之前顯擺身份,卻未料國中人心盡皆離散,更無一個心腹。於是前腳離開鄭都,左公子泄、右公子職、大夫寧跪便即歃血定盟,又暗約公子伋、公子壽舊部,商議共同起事,發動政變。
大夫寧跪:依某之計,可先命人自城外馳回,假傳諜報入朝,說衛侯隨宋公伐鄭,不幸兵敗身死。如此朝中文武不知其實,必立新君,則子朔有去無回矣。
左右公子:此計大妙,當即行之。
數日之後,斥侯回城急報:衛侯隨宋公伐鄭,不幸兵敗身死,屍骨無存!
衛國眾臣聞訊,又驚又喜,也不究其惠公屍首何在,如何發喪殮葬,隻管擁立新君。
寧跪:若依我計,今宣公庶子黔牟向有大德,且是周天子女婿,可立為國君。
左公子泄:公子黔牟,乃是公子伋同母胞弟,正當國君之選。
右公子職:在下附議。爾諸公眾卿,有誰不服?
眾臣:我等附議!
左、右公子及大夫寧跪,遂引百官出宮,迎接公子黔牟登殿,朝拜新君。拜舞已皆,寧跪立即宣布惠公衛朔構陷殺害二兄,致生父宣公氣死真相,明證其篡位之罪。
於是奏請新君,重為子伋、子壽發喪,縫首就屍,改葬其柩;並遣使節,將擁立新君之事,稟報周天子莊王。寧跪複請引兵出城,扎營於郊外,以遏惠公歸路。左公子泄提議率兵入宮,欲殺宣薑,右公子職上前勸止。
公子職:薑氏雖有諂害子伋之罪,然為齊侯之妹,若要殺之,恐得罪於齊國。不如留之,以結齊好。
公子泄聞此,不複堅持己見。衛侯傳令,使宣薑出居別宮,月致供奉,廩餼無缺。
衛國政變之事,因隻限國都之內,又未動刀兵,故此諸侯尚且不知。
鏡頭複轉,宋、魯、蔡、衛會盟已畢,四國合兵,再次伐鄭。
鄭昭公聞報,隻得放棄往日恩怨,親請老臣祭足上朝,委以舉國兵權,使其抵禦四國。
祭仲奮老將之勇,親自引兵離京,前至大陵,與大夫傅瑕合力拒敵。
因二人皆都是用兵行家老手,面對四國大軍,絲毫無懼,運用兵法,隨機應變,三戰未嘗挫失。宋魯蔡衛四國久戰不能取勝,糧草食盡,隻得罷兵休戰,各引本國軍馬自回。
宋、魯、蔡三侯各回本國,自是無話。衛惠公回至中途,卻見探馬馳來,神色更變。
斥侯:報主公,大事不好!
衛惠公:何事驚慌:
斥侯:主公在外征戰之時,國中左、右二公子作亂,已立公子黔牟為君。大夫寧跪且在京郊安排精兵,專等主公回去,自投羅網。
姬朔聞言,驚怒交迸。自思無家可歸,隻得帶領部眾,出奔齊國。
此時齊都臨淄,乃是齊襄公薑諸兒在位。
齊襄公繼位之後,對外實行霸權,肆意干涉他國政事;對內刻薄寡恩,削減族弟公孫無知特權。公孫無知被僖公許與太子同等待遇,今被襄公剝奪,自然心中不滿,暗自懷恨。
襄公元年六月,探馬來報。
斥侯:報主公,鄭國發生內亂,昭公複位,厲公出逃。許叔姬鄭趁亂自鄭都逃出,回到許都,再複其國。
齊襄公:敵國之敵,便是我友。許君復國,我不可不管。
眾臣:未知如何管法?
齊襄公:可發檄書與魯,請魯侯在艾地會盟,謀劃安定許國之策。
於是遣使發書,請魯桓公在艾地相會,並召許叔姬鄭前往,三國定盟。檄書發出,魯侯不敢不從,許叔自是欣然赴約。齊襄公親執牛耳以為盟主,得意洋洋,如沐春風。
會盟事畢,齊襄公班師返回臨淄,坐猶未定,便聞斥侯入報,衛惠公姬胡來投。
齊襄公:此子殺兄謀位,論說不應收納。但畢竟是我妹子親生,孤之外甥,如今走投無路,安能見危不救?諸卿公子,速排依仗,代寡人出迎!
於是迎入國都,厚其廩餼,設宴相待。衛惠公哭訴失國前情,齊襄公深加撫慰,許以來日必然興兵,助其復國。姬朔喜而收淚,遂與舅父齊襄公刺血立約。
衛惠公:甥兒若得歸國,複為寡君,則內府寶玉,盡作酬儀。
齊襄公聞言大喜。
齊襄公二年,魯桓公十六年,公元前696年。
正月丙辰,齊襄公、魯桓公、紀侯在黃地結盟,促成齊、紀二國和議,同時商議伐衛,助姬朔復國。
五月丙午,齊軍與魯軍發生邊疆紛爭,戰於奚地,故此將伐衛之事擱置。
齊襄公四年正月,魯桓公與齊襄公在濼地會見,應齊侯之請,攜夫人文薑來到齊都。文薑回到故國,見到兄長諸兒,舊情複燃,不可遏止。
文薑隨夫魯桓公來到齊國,因是至親,齊襄公特在內宮設宴相待。酒席宴中,文薑欲火大熾,便向兄長請求,要回內宮故居小住,以寄懷思。
齊襄公早知妹子之意,樂不可支,滿口答應。
魯桓公不好阻攔,隻得獨自告辭,出城還於大營。
於是文薑入宮,見再也無人管束,當年疑雲,如今鑄成鐵案。
文薑在齊國內宮直住了三日,方才出來,見其丈夫。魯桓公有甚麽不知?當即含羞忍怒,拜別大舅,離開齊都。
方出臨淄之境,魯桓公便將文薑數落一頓,言語之間甚是露骨,不留情面。
文薑直被說得滿面含羞,如何掛得住面皮?回到魯國之後,便修一書,暗派心腹前往齊國,將魯桓公已窺破之事,告訴襄公。
齊襄公未曾料到,妹夫作為一國之君,竟有勇氣攫破這層遮羞之布;自己作為山東諸侯盟主,更難容此醜聞被天下皆知。思想半日,暗下狠心,立下毒計。
此後不久,齊襄公遣使前往洛邑,向周王室求婚。
周莊王遣使回復,同意將妹王姬許嫁齊侯,但須諸侯之首魯桓公主婚。
齊襄公大喜允之,便以商議主婚之事為由,邀請妹夫魯桓公,再次前來齊國。
魯桓公雖然痛恨此位舅兄,但關系為周王室主婚大事,不得不去。及至齊都臨淄,齊襄公盛情相待,並命叔父公子彭生作陪,只顧勸酒,半句不提妹子文薑之事。
酒過三巡,齊襄公便將魯桓公灌醉,以至人事不醒。於是罷宴,派公子彭生助魯桓公登車,陪其回歸城外魯營。
彭生力大絕倫,依照襄公囑托,在車中以手肘卡住魯桓公脖頸,就勢一挾,便將其勒死,毫無聲息。回到魯營,又將桓公屍體抱到榻上,掩好錦被,告辭而去。
次日清早,內侍呼喚國君不醒,拉開錦被看時,只見魯桓公頸中一道紫痕,鼻竅中兩縷黑血,早已歸天多時。隨從諸將心知有異,因身處險地,不敢聲張,隻得起營歸國,同時遣使向齊襄公報喪,隻說國主於昨日痛飲之後,酒醉暴亡。
數日之後,魯君屍體回到曲阜。太子及卿士重臣聞報大驚,出城迎回主公屍體,搬進內宮,停於偏殿。太子請國中醫士前來檢查,見到頸中傷痕,便皆驚駭。
眾醫:此乃以手肘大力勒殺,絕非飲酒過量暴亡。
群臣聞聽,皆都大嘩。魯桓公庶長子慶父向來野蠻強橫,聞此捶胸頓足。
慶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薑諸兒欺我如此,是可忍,則孰不可忍?休說二話,立即點集全國人馬,殺向臨淄可也。
上大夫申繻:公子且請息怒。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主,且先扶太子即位,以安民心。報仇之事,來日再議,未為遲也。
此言出口,眾人齊都稱是,慶父便不再言。
於是魯國眾臣便扶世子姬同於靈前即位,是為魯莊公。
眾臣朝賀新君,布告國中,便為桓公發喪,擇吉下葬,同時具寫哀書,上報天子。
周莊王聞說魯桓公暴亡,心甚悲憫,遣使前來吊祭。天使祭罷,重申為王姬主婚之事。
天使:魯公雖歿,王姬下嫁齊襄公之事,不可廢止。天子有旨,命卿等殯葬桓公已畢,須莊公前往齊國,主持王姬大婚之禮。
魯莊公:臣領旨奉命,並謝天恩。
王使走後,魯國朝堂一陣大亂,論及主婚或者報仇,何去何從,眾說不一。慶父只是要打,申繻明知不可,卻無辭辯駁,亂了一日,並無結果,於是朝散。
申繻回至府中,悶悶不樂,食不下咽。門客施伯見之,便問主公有何心事,如此犯難。申繻知其多智,由是便將日間之事說了,並向其問計。
申繻:今與齊國之間是戰是和,眾臣議論不一,我故為難。先生可有甚妙計教我?
施伯:此事易為,既不可訴之於武,亦不可忍辱而行。
申繻:請道其詳。
施伯:魯侯之亡,緣於曖昧之事,不可聞於鄰國。我雖然佔理,但若張揚,亦必顏面喪盡。又魯弱齊強,伐之未必可勝,反取其辱,重則亡國。若依在下之議,不如致書齊侯,命殺公子彭生以為國君報仇。齊侯心中有愧,必定不敢包庇。彭生一死,我可稍洗國恥,並可傳說與諸侯。則如此,所謂既不訴之於武,亦不可徒忍其辱也。
申繻:先生真乃治世奇才,我不如之。來日先生隨我上朝,親向國君進言可也。
次日早朝,申繻遂帶施伯入宮,薦於魯莊公,以其昨日之策言之,並大讚其能。
莊公姬同聞而大悅,遂拔施伯為上士,就命位列朝班。然後複論與齊國外交之事。
莊公:此後對齊之策,眾臣昨已議論整日,並無結果,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施伯:我魯國今有三恥。先君雖已成服,惡名在口,一恥也;國君夫人留齊未歸,引人議論,二恥也;齊為仇國,主公今且在衰絰之中,乃為其主婚,辭之則逆王命,不辭則貽笑於人,三恥也。
魯莊公:先生所言極是,可謂振聾發聵。然則,三恥何以免之?
施伯:此事易也,隻九字便可應對有余。
魯莊公:哪九字?
施伯:請王命,迎夫人,館王姬。隻此三策,可破三恥。
魯莊公:請道其詳。
施伯:請王命者,便是乘此為齊侯主婚之機,向周王請命,求封贈我先君魯桓公,為其正名,周王定會答應,一恥休矣。迎夫人者,是請迎回國母文薑。其雖疑是殺父幫凶,於情卻是主公生母;母居外國,主公必被議為不孝,因當遣人奉迎回國。齊侯既娶王姬,此請其必從之,二恥消也。館王姬者,請在齊都城外修建別墅,王姬來時,先住彼處,後使上大夫申繻迎接,送去齊國。主公可以服喪推辭,則不用親去主婚,以避免尷尬。此謂上不逆周王之命,下不拂齊國之情,中不失居喪之禮,如此則三恥俱免。
魯莊公:申繻說先生智過於腹,果不其然!
於是莊公便即依策而行,先遣使往臨淄,寄書與齊襄公。其書略雲:
先君畏懼明公虎威,趨奉修好,奉天子之命約以主婚,盟而不歸。因亡於非命,死非尋常,未知宜罪何人,諸侯不免議論。必請殺凶手彭生,以息天下謠言,此其一也。另先君雖故,親子見在,母文薑不宜久居外家,便請賜送歸,以慰人子奉養之責,此其二也。又常言君不入臣舍,既是王姬下嫁貴國,可就我國都曲阜城外先築館舍;小國寡君,因國喪父孝在身,不宜親臨鄰國大婚之喜,願使上大夫迎王姬而送之,代小可宣讀王旨主婚可也。
齊襄公覽書大驚,猜測莊公朝中必有大能之人,方能出此滴水不漏良策,又且自愧,隻得殺死彭生謝罪。公子彭生不料自己竟落如此下場,昂首大叫。
彭生:某有何罪,便欲殺我?
齊襄公:寡人命你護送魯侯還營,其當夜暴死,便是你衛護不周,還說無罪?
彭生:魯侯之死,是我奉你命而為也。不賞我功,反加誅害,是何道理!
齊襄公:這廝,死到臨頭,尚敢胡說!
彭生:魯侯之死,是因知悉你私情!昏君殺人滅口,豈不聞防口如同防川!
齊襄公:住口!左右,還不速速牽出,立即正法?
武士奉命,將彭生推出,彭生不斷回頭,口中高罵不已。如此襄公便即泄露,滿朝皆知。齊襄公面紅耳赤,憤憤不休。
既殺彭生,齊襄便命函其首級,遂往魯國。魯莊公見殺人凶手既已伏法,隻索就此罷休,不再追究。但此事已經傳遍天下,諸侯紛紛議論不息。
齊襄公複依魯莊公所請,命送文薑歸國。文薑雖不願行,但兄長大婚在即,自己無由在娘家久居,只能出離齊國,往西而行。車至禚地(今濟南長清縣),因思無顏再見親子,文薑命令停車,寧死不前。又親寫書信,吩咐從人回至曲阜,呈獻兒子魯莊公。其書略雲:
汝父死於齊地,未亡人性貪閑適,不樂還宮。要吾回歸,除非死後。
莊公知其無顏歸國,於是允諾其請,為母築館於祝邱,使在此地居住。並撥仆婦侍女百名,月供布帛米糧,侍奉不乏。文薑大悅,因此地無人監督,正合行樂。
自此之後,齊襄公不顧天下議論,常於臨淄及祝邱之間往來。國中智者聞此,皆謂齊國必將大亂。於是襄公二弟皆走,公子糾逃到魯國外祖家,師召忽及管仲從之;公子小白逃到莒國,師鮑叔牙從之。
鏡頭離開齊魯,複敘鄭國內部政變。
鄭昭公回國複位,擊敗四國聯軍來伐,由此信心大增,漸顯往日威風。
因昭公早在做太子之時,即憎恨高渠彌,故此還國坐穩君位,高渠彌便覺日夜不安,擔心昭公會隨時殺害自己。於是暗中安排,搶先下手。
昭公二年,昭公鄭忽外出打獵,林中忽起伏兵無數,將昭公團團圍住。
鄭昭公:爾等何人,竟敢對國君無禮?
眾武士:若問我等,乃是公子鄭突贈以重金,所雇傭刺客,專為殺你而來!
昭公未及還口,盜首一聲呼哨,眾人一齊發矢,將其射殺,然後飛馬而去。
其後不久,鄭國諸臣趕至,發現昭公屍體,齊聲驚呼。祭仲聞聲起來,伏屍大哭。因察顏觀色,早猜出必是高渠彌所為,隻得佯作不知。
載屍還朝,祭仲引領眾臣為先君治喪,改立昭公之弟公子亹為君,史稱鄭子亹。
鄭子亹元年,魯桓公十八年,齊襄公四年,公元前694年。
七月,齊襄公為助外甥姬朔複位,在衛國邊境首止召開諸侯盟會。
鄭子亹收到盟書,因自己剛剛即位,急於與諸侯結盟,於是欣然應允,並命祭仲、高渠彌隨同前往。
祭仲知道鄭子亹年少時,曾與齊太子薑諸兒發生爭鬥,結下怨仇,於是諫阻。
祭仲:主公不可前往。你與那齊襄公向有舊仇,雖是兒時細事,但襄王心胸狹窄,極好記仇,此事必不能忘。會盟事小,性命事大,主公不如休去,回書托病辭之可也。
鄭子亹:兒時舊事,公若不提,孤已全然忘卻矣。國家大事,非同兒戲。今齊國強大,而我兄子突尚還虎踞櫟邑;我若不往參加盟會,齊國必率諸侯來伐,轉而迎立子突。不如前往,與齊公一笑而抿往日恩仇可也。
祭足見主公執意前往,萬般無奈,乃轉首與高渠彌商議。
祭足: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便要分工,一個陪駕前往會盟,一個留守京城。將軍武藝精絕,天下無敵,哪個不知?可保護主公前往會盟。老夫年邁多病,不耐遠行,便留京都,備足美酒,以迎君歸。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高渠彌:如此,就依上卿老大人。
畫外音:此番出國會盟,祭仲不肯前往,而派高渠彌隨駕,實是老謀深算,智慮卓絕。其實祭仲早已猜出昭公之死,絕非公子突派人所為,而是高渠彌心懷舊恨,冒名圖害。因知此去會盟凶多吉少,又見無力勸止主公,故此便用一個“捧殺”末計,便勸渠彌自己走向死路,以借齊襄公之刀殺之,並為昭公報仇。欲知後事,請看下集。(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