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內閣次輔,韓府。
“盧玉上奏,建議熊廷弼和王琦共留遼東?”韓爌將奏本謄抄件扔到桌子上,面露嫌惡:“而且是熊廷弼主民政,王琦主軍事,互不干擾......這盧玉攀附王琦的嘴臉,簡直令人作嘔!”
“而且這封奏本,和王琦剛剛抵達文淵閣的奏本內容相差不大,”左光鬥端坐在堂中,看似閉目養神:“王琦得勢,朝中很多人都已經開始站隊了。”
“盧玉算是小蝦米,”楊漣冷笑一聲:“他熊廷弼才是真的流俗獻媚!為了高官厚祿,或者為了自己的前途,掛了名臣大儒的名頭不要,偏偏要做武人之倀,做其爪牙!”
楊漣心中已經將熊廷弼劃入了文人敗類的黑名單。
原本東林是要和熊廷弼合作,從而製衡王琦。
現在看起來,王琦一封奏本上來,熊廷弼高調宣布與王琦合作,直接打了所有內閣大員的臉。
這個投名狀,太過扎實。
從此以後,無論熊廷弼走到哪裡,都要跟一輩子了。
“你們怎麽看?”楊漣扭頭看向自己的幾位同僚:“葉向高早就已經和王琦眉來眼去,朝堂之上多次為王琦建言,孫承宗、徐光啟等人中立站位,以遼東為重,很明顯只要王琦在遼東一天,便會支持王琦,現在又有盧玉,熊廷弼等人,如此一來,朝堂勢力,幾乎有一半都要站在他王琦一邊了。”
韓爌背著雙手,望著窗邊:“還有一個人......”
左光鬥終於睜開眼睛,輕聲道:“皇帝陛下。”
朱由校毫無疑問,是支持王琦的。
定遠侯,遼東總兵,未來的皇家駙馬。
林林總總,看起來,朱由校對王琦的看重,只要沒有瞎眼,便是能看出來的。
“也許,”半晌只有,韓爌終於開口:“遼東之事,除了王琦,余人皆不可!”
韓爌的話一出。
堂內一陣沉默。
“天下,天子與士大夫共治,”楊漣開口,還是憤憤。
“歸根結底,還是皇上對我東林黨人的偏見,或者說有佞人在朝,使得皇帝耳目閉塞,壞天下大事!”韓爌實在是有些心累,王琦崛起以來,東林好似從來沒有在其手中佔任何便宜,都是被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牽著鼻子走......
“若是聖君在朝,何至於此!”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楊漣此話一出,頃刻間,三人六目相對。
“呵,呵,”半晌之後,韓爌尷尬一笑,想要緩和緊張的氣氛。
說實話,左光鬥這句話如果傳出去,在場三人身死族滅都是小事。
到時候,魏忠賢只要一句話:怎麽,當朝不是聖君,那誰是聖君?想要學霍光,還是學三楊?
三人永世不得翻身。
“無論如何,遼事結束之後,王琦之事,再行議論吧,”韓爌不想要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
因為這個問題的最終症結所在,是最高位坐著的那位君主。
不是王琦或者司禮監,或者其他什麽楚黨浙黨......
半晌之後,左光鬥和楊漣拜別韓爌,出了府邸。
“遺直,你性格如烈火,王琦之事上,老夫也以為,應當從長計議,等遼東事畢,再行討論吧,”左光鬥對著楊漣一拜,便躬身進了馬車,緩緩離去。
楊漣就站在那裡,望著左光鬥遠去的車架,默默無語。
“大人,是否回府?”車夫躬身上前問道。
“去白馬寺,”楊漣收回了目光,神色已經變得一片冰冷。
此白馬寺並未洛陽那座聞名天下的佛家寺院,而是北京城外三十裡處,山腳下一香火並不旺盛的小廟。
“楊先生,您好久沒有來了,”門前小沙彌躬身對著楊漣一禮。
“最近家中事情繁多,來的少了,”楊漣見到小沙彌,原本冰冷的臉上露出一抹和煦笑意,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掏出一把鮮果:“帶給啟明的,去吃吧。”
小沙彌名為啟明,聽起來,主人家很是有心。
“多謝先生,師傅就在屋中,您請進吧,”小沙彌以衣袍盛住鮮果,再次躬身一謝。
楊漣摸了摸沙彌的腦袋,才站起身子,推門走了進去。
“三相師傅,好久不見了,”楊漣站在門邊,對著屋內一個瘦弱的老者拜了拜。
“請進,”那瘦弱老僧低著頭,一邊敲木魚,一邊繼續看著手中佛經。
楊漣輕聲進了堂屋,端坐在老僧對面,雙人之間隔了一張桌子。
沸水煮茶,冒出咕嘟嘟的聲音。
“楊先生最近煩心事很多?”半晌之後,老僧將書冊合上,抬頭看向楊漣。
“算是吧,”楊漣抿著嘴,臉上泛著苦澀。
世間做事的人很多,但是做正確事情的人,所受的非議,也必然最多。
“你不確定,這條路是不是要繼續走下去?”老僧開口問道。
“不!”楊漣堅定否決, uukanshu 繼而開口道:“我只是覺得,世間頑愚太多,實在令人失望。”
“那施主心中那位頑愚之人,是誰呢?”老僧睜著渾濁雙眸,望著不遠處的楊漣。
“我有一個問題,”楊漣沒有回答老師傅的話,而是反問道:“這天下,何為聖君?”
老僧嘴角帶笑,看著楊漣,雙手合十道:“聖君只能天生,不能後世為之!也許伱之所為,到頭來都是虛妄,那大殿端坐之人,並無任何心念所感。”
“為何無所感?”楊漣皺起眉頭。
“非聖君,如何感?”老僧問道。
聽到老僧的話,楊漣低著頭,沉默起來。
“不過,老僧倒是有一指向,”名為三相的僧人伸手將滾燙的茶水從火爐取下,為楊漣和自己分別斟茶。
“願聞其詳。”
“當今聖上有一弟弟,名曰,”老僧唇齒開合,說出三個字:“朱由檢。”
“我不可行尹霍之事,既無實權,也無此念,”楊漣搖了搖頭,臉上沒有絲毫的驚異。
顯然,此事他們已經相互討論過了。
“哈哈,楊大人,話不可說的如此之滿,現在不想,不代表日後不行,”老僧定定看著楊漣。
種子先行種下,日後若是心中不忿,便會不經意間長成參天大樹。
“三年之後,信王就要就藩了,”老僧將一杯茶推到楊漣身前:“貧僧算過,那是一處龍騰之所在。”
楊漣低頭,望著滾燙茶水,眸光隨著水波不斷流轉。
五章......終於寫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