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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玉颜睡熟了。
胤?还没有睡着。
他静静的望着玉颜,福晋安静而美好的睡颜,让胤?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静。
他的目光是温柔的。
后世人么。
想起先前与福晋说话,胤?是听到了这几个字的。
一开始听见福晋的心声,胤?还自己一惊一乍的,如今倒是平静许多了。
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或许,早就从玉颜判若两人的时候就猜到了。
或许也有人病愈之后性情大变,但变得这么彻底的,还是很罕见的。
况且玉颜也从没有想过藏着掖着。她倒是大大方方的。好像一点也不怕被揪出来。
胤?没想过揪她。
胤?就是想,他一开始只是猜测,福晋的心声他听不全,时灵时不灵。很多时候他可能都没有听见福晋在想什么。
好像是许他听的时候才能听到。但怎么才是许?
他不太清楚。
玉颜也绝不是第一次在心里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心里那么活泼,一定早早想了许多。
但直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胤?才能听到她的这个心声。
他猜想,是需要时间,也是需要玉颜放下心防,需要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
后世,是什么样的后世?
玉颜心中的只言片语,胤?很难将其完整的拼凑出来。
更难以通过玉颜心中飘掠的吉光片羽来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又缘何到了这里来。
胤?好想知道。想了解她的一切。
这是上天赠予他的福气。若非她来了,他又怎么可能走上一条与历史记载截然不同的道路呢?
这就是好事。
胤?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摒除杂念,他贴近玉颜,轻轻亲了亲她的唇,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曹家和李家是一起办宴。
曹寅的夫人是李家女,李煦的夫人是韩氏。
这宴是在曹家的宅子里办的。
她们请了玉颜过去,一众作陪的都是年轻的官家夫人们。
看戏听曲赏花,做的都是极风雅的消遣事。
这也是江南官家夫人的日常。
此次来赴宴的没有年纪大的妇人,基本上都是比较年轻的官家夫人,和玉颜基本上都是同龄人。
玉颜能看出来,这年龄层次的分配都是曹家硬控出来的。
宴会的主办人是李氏,说明是李氏精心安排的。
玉颜来赴宴之前,突击了一下江南四省从大到小的官员名册。
时间有限,她也不能背更多,因此着重记忆的是苏州杭州的官员,还有两淮经办盐务的盐官,这都是和胤?的差事息息相关的。
对江南官场上的庶务,她若是想法子,也一定能知道的很明白,但胤?在这里,她也不必舍近求远了。
官员的喜好履历,还有官员身边的女眷,以及女眷的喜好,这些都是需要知道的。知己知彼,这去赴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胤?倒是不负她的期望,连人家官员身边女眷的画像都找来了,就为了让她能更直观的把人记住。
要说这画像的师傅也确实是厉害,看过了画像,现在在现场再瞧见人,玉颜就都对上了。
她本来就记忆里超群,多年在医院一线和领导岗位上的工作,让她对这些事上手都是很快的。
一下子就将宴会上来的人都摸透了。
心里有数后,玉颜就更明白李氏的用心了。
李氏选人是用了大心思的。在场的人不仅年轻活泼,而且都是官眷,且都是和这次胤?差事中所涉官员身边的女眷。
这是要带着人一起来试探她的。
看似她在现场的地位是最高的,但是她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又送了这么多的名贵礼物上来,大概是真的铁了心要撬开她的嘴了。
玉颜微微勾唇,她也没想着要守口如瓶啊。
李氏与韩氏一左一右的陪着玉颜,见四福晋展露笑颜,两个人心中都是一松。
都说四贝勒是铁面阎王难以讨好,四福?更是有端正严肃的名声在外。
她们办这个宴会心里还很是忐忑,就怕四福晋不肯前来赴宴。
她们家里这样的出身,与皇家的关系密切,皇上年年南巡都是曹家接驾的,皇子阿哥们自然也是与他们维持良好关系的。
按说这样的关系,底下人打探皇子福晋们的喜好是不难的,可偏偏就是四贝勒和四福?,不晓得他们喜欢什么。
四贝勒是铁面阎王,没人敢主动招惹。四福晋病弱不常出门,外头更不知该如何讨好了。
还好李氏花了大力气,请动家里在内务府的老关系,又与京师来往密切许多,才打探到了些消息。
春天四福晋病愈后,出来走动过。已经不似原先那样病弱了。虽然不知道四福晋具体喜好什么,但弄的热闹喜庆些总是没错的。
皇上生了大气走了,曹家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夫君的意思,是要将四贝勒四福晋伺候好就行。这追缴的差事落在四贝勒身上,皇上不发话,他们就只管躲着,任由四贝勒自己折腾。
请四福晋来赴宴,是探口风,也是为了表明态度,为四福晋在苏州小柱接风洗尘,但其他的事情,就恕曹家无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
曹家也很难,曹家也是没有办法。
曹家都没法出头,其他的人就更不成了,还是要指望四贝勒主持大局。
眼下瞧见四福?看戏看得开心,那等下开宴的时候,就好说话了。
江南的菜肴样样精致。
这里的经济文化都十分的发达。
他们实际上已经发展的很快了,玉颜在里头有一把子助力,天使之翼和如月之痕的发展,让机器制造业蓬勃发展,只是碍于康熙的意思,蓬勃也是私下的蓬勃。
但是这个其实是压根管不住的。
机器制造业现在和手工制造业混在一起,不好分开来,既得利益者还有江南的官僚集团,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与方便,不会去告密,也不敢去告密。
胤?与她说,有些胆子很大的商人,已经开始接触机器制造业了,没有官府背书,他们被巨大的利益所诱惑,迟早是要下手的。
胤?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看看再说。玉颜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确实是应该看看再说。
谁知道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下,又会有什么局面发生呢?这毕竟是个新情况。
在生活得到极大的便利之后,他们所追求的就是丰富的物质与精神并重的生活。
要享受,要精致。
丝竹管弦,山珍海味,要不是瞧着她们身上的穿戴,玉颜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还是生活在现代的。
这种纸醉金迷,古今皆同。
“听说不只是曹大人,李大人也身体偶感不适。”
玉颜微笑,看着对面和她正好对视上了的某位官眷,笑道,“盐政孙大人,好像也病了?”
她莞尔微笑,神情温和,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和风细雨让人如沐春风,人人心里都在想,四福?如今平易近人这么好接触,真是好啊。
这会儿这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一下,觉得四福?好像又不是那样的。她是在笑,眼里的光却很冷,像一把剑,直击人心。
对面的官眷似是心虚,把头一低,都不敢与玉颜对视了。
李氏给玉颜斟酒:“福晋容禀,前些日子要接驾,人人都是忙碌的。也不怕福晋笑话,他们这些人都说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不怕忙,结果皇上回京,到底还是病了。”
玉颜道:“人都病了。你们也不照顾自己的夫君,怎么还在这里举办宴会呢?庆祝自己夫君忙碌体弱生病?”
玉颜口下不留情,含笑说的话,却叫人人心惊,没想到四福晋会这么说。
四福?端正严肃,怎会是这么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性子?
玉颜看见她们吃惊还要掩饰,心里笑得很畅快。
看了一天的戏,吃了一天的山珍海味,看累了也吃累了,玉颜懒得陪她们再演戏了。
这赴宴的节奏,试探的剧情,怎么能由李氏掌控呢?
李氏一怔,苦笑道:“也只有福晋是菩萨心肠,才能想到这一点。若是换了旁人,是绝不会这样想的。
“奴才们都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官场上的规矩,家里夫君不吩咐,奴才们自己吃了亏也就知道了。贝勒爷同福晋留在江南,若奴才们毫无表示,传出去了,便是奴才们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打断了。”
这话的姿态谦卑至极。
玉颜却听出她颠倒黑白的功夫来。
玉颜也笑道:“所以你们是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你们做到位了,回头传出去的,便是我不顾大人们生病也要赴宴,贝勒爷更是对你们不管不顾的。江南官场人人都病了,贝勒爷却不依不饶的,非要追缴亏空,这不是不懂
事,是什么?”
李氏神色惶恐:“福晋,奴才们绝不是这个意思!”
曹家是康熙的奴才,李煦也是康熙的奴才。
他们只跪康熙,只听康熙的。
四贝勒是皇子又怎样?曹寅李煦如今是官身,在场的女眷都是官眷,胤?又不是八旗旗主,犯不着跪,她们更犯不着跪玉颜了。
除非胤?拿住了他们的把柄,曹寅和李煦不得不跪。
玉颜点出来,李氏等人惶恐害怕,却也只是请罪,告诉玉颜绝没有这个意思,请四福晋不要这样想。
玉颜心里啧了一声,要给她们来个大的才行。
玉颜正好也吃饱了,也不要李氏安排的人伺候,小红过来,悄无声息的伺候玉颜洗手,身上都收拾妥当了。
玉颜径自往堂中首位上坐下,盯着一屋子赴宴的官眷。
她们不知道玉颜要做什么,不明白四福晋为何提前离席。
她们没有一个人动,但是全都望着玉颜,因为听见了玉颜和李氏方才的对话,她们的眼中有暗藏的忐忑。
这场本来让她们以为宾主尽欢的宴会,应该以她们写好的方式往下走,怎么突然就风向转变了呢?
玉颜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她当然不担心这些女会做什么,来之前,胤?暗地里都安排妥当了,否则也不会放心让她过来的。
玉颜现在就想,凭什么让我们家贝勒爷自己忙忙叨叨的,整个大清难道就没有人再有这份担当吗?
玉颜的目光,定在李氏的脸上。
曹寅几乎是江南文人士人之手,李氏也并非寂寂无名的人。
玉颜微微一笑:“康熙四十年办四十一年分报销上、官用额留并部派银五万八千二十一两三钱三分,存剩银四万六千九百七十八两六钱七分;康熙四十一年办四十二年分报销上、官用额留并部派银五万八千二十一两三钱三分,存剩银四万六千九
百七十八两六钱七分;康熙四十二年办四十三年分报销上、官用留并部派银五万七千七百三十三两三钱三分,存剩银四万七千二百六十六两六钱七分;康熙四十三年办四十四年分报销上、官用额留并部派银六万一千四百七十九两七钱九分六厘,
存剩银四万三千五百二十两二钱四厘......近十年共存剩银三十八万六千八百四十一两九钱二分三厘四毫。”
“然并无存贮库,亦系曹寅亏空。”
“据供:曹寅管理盐课之际,将康熙三十四年、三十九年、四十一年、四十三等年,其应得之多余银两,赔垫商人所欠达一百十六万两。曹寅任内,自康熙三十五年所得各种商贾余银,因俱以急用预支,故以七十两为百两,或以八十、九十两为
百两不等弹兑,秤子又小,百两仅给九十四两。曹寅替商人赔垫,皆用足银,如数弹兑。全计装秤少秤共少给银三十七万八千八百两,商人理应补偿,还清国帑。”
“曹夫人,你看我说的有错吗?”
这是将近两百多万两的亏空,这还仅仅只是其中的部分项目,不是全部的。
还没有算上几次南巡曹寅从盐商从官府库银中腾借挪用的银子,这要是全都加上,保守估计也都有三四百万两银子了。
其实胤?那边的调查还没有完全展开。
他们来试探,无非就是仗着调查没有展开,他们不配合,就是希望胤?能糊弄过去,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事实上,就连康熙也未必清楚曹寅究竟亏空了多少银子。
因为曹寅压根就不敢说。更不敢把这么多的项目全部告诉康熙,康熙其实也不会怪罪他,但是这么大的数目,根本难以补齐。
康熙知道曹寅有亏空,这几年都替曹寅遮掩,让他一直在两淮巡盐御史的位置上待着,让他用银子来补足。
可是亏空这么大,哪能那么简单就补足的?更别说年年补足年年亏空了。
曹寅这么干,亏空的雪球只会越滚越大。
然后某一天,曹寅觉得没办法了,指望着皇上也没办法,直接一笔勾销了。
曹寅究竟亏空了多少,账目又是如何算的,只有他自己清楚。李煦都未必清楚。
官衙的公账不可信,曹寅肯定有私账。这个账目只能在曹寅那里,恐怕连李氏都没看过。
玉颜仗着自己记忆里超群什么都知道,以前家里长辈还在的时候,有一年修族谱,她就知道了自家的出身。
那会儿医院的业务还没有这么繁忙,她实在是好奇,就跑到家里的老宅那边,跟家族里的长辈一起回了一趟祖地。
他们逛旧地,想象当年世家的荣耀。
玉颜直接去图书馆翻了县志,找到了老祖宗做官的记录。
翻来翻去的,就翻到了康熙年间老祖做官的记录。
还正好是在江南,跟曹寅李煦是同事。不过老祖宗争气,没一年就换地方了,只是围观了一下曹寅和李煦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玉颜现在当然不会去找她的老祖宗,大家各?各的日子嘛。
当时她就是太好奇了,也是精力旺盛,将历代老祖宗做官的记录和当年期发生的事儿全都查了个透彻。
这不就瞧见了曹寅李煦被雍正抄家的折子,然后她就自己默背下来了。
本来以为看过就忘了的,结果没想到搜索记忆,还真是让她背下来了。
要感谢什么呢?感谢小时候老爸老妈的严格教导吧,背书对她来说不难。
玉颜敢肯定,她现在背的就是曹寅的私账。
出她之口,入了这么多人的耳朵,眼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牵连其中,一个都别想跑。
而只怕还到不了明日,今天夜里,曹寅的私账就会传出去,人人都会知道,两淮盐课亏空巨巨大。
李氏脸色惨白,韩氏都要坐不住了。
四福晋说的这是什么?夫君的私账,四福晋为何会知道,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难道说,四贝勒已经将亏空全部查清,并且拿到实据了吗?
可就算不拿到实据,这些账目写出来,一样一样的去查,就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人人面如土色,完了,全完了。
李氏与韩氏对视一眼,李氏立刻站起来对玉颜道:“请福晋内堂相叙。”
韩氏也站起来,在场人多,她必须要将这些女眷安抚到位,不能让任何人出去乱说话。
李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低声道:“夫人,四贝勒来了。贝勒爷说,是来接福晋回家的。”
她们不敢不来禀报。四贝勒带来的护卫,凶神恶煞的将曹家都围住了。
好像不请四福晋出门,四贝勒就要带人强闯了。
玉颜闻言笑靥如花:“曹夫人,改日再叙吧。我们贝勒爷还等我一起回家呢。告辞了。
李氏不敢拦,也知道拦不住。
心里是不甘心,但更多的是惧怕。
她邀四福晋内堂相叙,也不是要对四福晋如何。
实在是兹事体大,她不能做主,必须要先稳住四福晋,然后去请夫君来解决,可现在,只能恭敬送四福晋出去。
玉颜走后,李氏匆匆去寻曹寅和兄长李煦,韩氏留下来稳定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