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祝禱,是個獵人,祖祖輩輩都是本本分分的獵人。獵人是個高尚的職業,因為可以吃到肉。你不用啞然失笑,今天廉價的肉食遍地都是,可在種地吃素的遠古,那可是特權人的專享。而我一不留神,就在飲食上躋身貴族行列。當然,這個理由很虛榮,我說一個實在的,打獵是一種全身心運動。它與現代人的久坐徹底無緣,屁股沒有了依托,腿就強健了起來;獵人長期的奔跑徹底拋棄了肥胖——但凡氣喘籲籲的胖墩兒出來打獵多半為了作秀——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三高的煩惱;打獵之戶外,與農耕之戶外截然不同,後者腰肌勞損皮膚曬傷均為常事,而前者穿梭於密林躲閃於光影,斑駁最終也會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但淺淺的古銅色更讓挺拔顯得深沉。
你應該可以感受到,我的遣詞造句,就像我在林中閃轉騰挪般矯健,這是多年與野獸對峙相持修煉而成的機敏。所以,打獵不僅強身健體,還讓大腦始終保持青春。
不好意思,我對自己的職業有點忘乎所以,才會有點迷失方向。而方向感又是獵人可以津津樂道的特長。
(二)
我在這裡絮絮叨叨的真正意圖,是想告訴你,我的職業由於一個人的到來而戛然而止。
那是一個初秋的早晨——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它對獵人更表示出格外的友好——我像往常一樣,選好了一處空地作為獵場,然後四面八方織好網,接著就是把追逐的野獸趕盡其中,獵物左突右衝,獵人最終坐享其成。這是一種傳統且高效的捕獵方式,我們把它稱為無路可走,後人稱其為一網打盡。
就在這時,那個人出現了。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四方闊臉,一看就是個正常人,從衣著上看,還是個有身份的人。
身份人瞅了瞅我的陣仗,語氣溫婉和善的說,
“你這樣捕獵,會把獵物捕盡的呀。”
我們祖祖輩輩都這樣捕獵,但獵物依然生生不息。但鑒於他的身份與溫婉,我也選擇了謙和,
“不會的。”
他搖了搖頭,讓我去掉三面網,隻保留一面網,並振振有詞,
“想從左面逃去的,就從左邊逃去。想從右面逃去的,就從右邊逃去。不按照我的想法逃離的,就進入我的網中”。
我沒有再搭理他,當然也不會按照他說的做。
不久,他身後出現了一群人,像是士兵。他把剛才說的那番話又重說了一遍,士兵按照他說的話采取了行動,士兵們的行動總是簡單粗暴,他們把三面網或扯亂或撕碎,總之,它們蕩然無存了。士兵們面無表情地完成著使命,完成使命後,又面無表情的排列在身份人身後。
我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如果再張口結舌下去,三面夭折的網泉下有知,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身份仍繼續著和藹可親,他讓我明天繼續出來打獵,繼續織四面網。在不由分說的留下一袋粟米和一捆木柴之後,帶著面無表情的一隊士兵飄然而去。
我望著米和柴,就像望著遍體鱗傷的自己。首先,我不喜歡吃素;其次,我感受到了強迫;更重要的是,一種看似溫婉的命令將我無比為傲的自由碾的粉碎。
(三)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拖到空地獵場的。在士兵們的示意下,我搭好了四面網。這時,身份人又出現了,語氣依舊溫婉和善,
“你這樣捕獵,會把獵物捕盡的呀。”
見我沒有反應,一個士兵給了我腿上重重的一擊。我呲牙咧嘴的瞅著他們,一個溫婉和善,一個面無表情,在另一個士兵抬起腳向我奔來的時候,我大聲的說,
“不會的。”
他高懸的腿終於收了回去,我知道,我對上了暗號。
身份人搖了搖頭,讓我去掉三面網,隻保留一面網,並振振有詞,
“想從左面逃去的,就從左邊逃去。想從右面逃去的,就從右邊逃去。不按照我的想法逃離的,就進入我的網中”。
士兵們又像昨天一樣,七手八腳;我倒多了些淡定, 再次收獲一粟米一擔柴。
當第三天的清晨,我又一次聽到砸門聲時,我知道,今天同昨日一樣,海棠依舊。
情節雷同,閑言少敘。我陪著他們一連玩了六天。我知道,我的獵人生涯徹底走到了盡頭,因為我只剩下一張網了,一張殘缺不全風雨飄搖的網了。身份人望著堆在我面前的六袋米和六捆柴,語氣依舊和善安詳,
“現在,你把這個網開一面的故事盡可能傳播出去,能傳多遠傳多遠。”
他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繼續,
“你停下來了,後面的弓箭可停不下來,它會和你撞個滿懷。”
(四)
從此,我離開了家鄉,被網開一面押解著,開始了流浪四方。有人聽到後嗤之以鼻,有人聽到後唏噓不已,也有人聽到後淚流滿面,也有人聽到後恍然大悟。
總之,我就這樣不停的走,不停的講,竟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聽完了我的故事,攔住了我前行的腳步。
他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世人都叫它網開一面,而我寧願稱其為願者上鉤。”
說完,他不再趕路,而是找了根木棍,棍子上拴了一根細繩,然後盤腿在水邊的青石上坐下,接著扭頭衝我一笑,
“能否幫我一個忙,你去趟市集,就說,渭水河邊見一老者用直杆釣魚,好生奇怪。”
“不行,我還要繼續傳播故事呢。”
“舊的故事早已結束,新的故事正在登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