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語道落。
階下兩側諸臣都略微有些神色凝重,面露思慮之色。
唯有一左一右身席黑色朝服的諸葛亮,法正二人面色間流露著數分輕松之狀。
似是胸間早已有所對策一般!
劉備話落後,就伸首環顧周遭,瞧著此幕,他自是了解眾臣的心性。
遂不由先行沉聲相問著:“孔明,孝直,不知你等二人可否有針對曹賊與奸臣串通,以此來脅迫天子,欲圖瓜分大漢的良謀乎?”
聽聞主上主動問詢,兩人自不能怠慢。
隨之,諸葛亮、法正相互對視一眼,似乎是眼神間各自交換了一番意見,法正才當先出列,拱手回應道:
“大王,自去歲的漢中大一役,曹氏之軍大敗後,無不是士氣低落,軍心不振。”
“而大王您又於高祖龍興之地設壇稱王,以正天下。”
“想來那曹賊勢必是惱羞成怒,早已坐不住,故而才會授意朝中其麾下親近的奸臣一黨來逼宮,以期獲取更大的權勢。”
說罷,他言語之間的神色亦不由是越發鄭重。
他隨是抬首又觀了觀主上的面容,瞧其神色如常,並未有何變化,遂是放下心來,稍是大膽的說道:
“大王您乃漢室帝胄,又自起兵以來,就高舉著振興漢室的旗幟。”
“現必須予以強勢對欲圖篡奪大權的奸臣曹氏做強烈譴責,以令天下人知曉,大漢尚還未亡,大王您還在益州建立了基業,隨時意圖北伐,中興大漢呢。”
此番話稍一道落,言語中略做停頓,緊隨著語氣不由是漸漸加重了數分,又拱手進諫道:
“此外,臣還建議大王下發王命,令駐軍漢中的都督魏延陳兵以待,做出一副將要大舉北伐的氣勢。”
“再則,再度傳令於武都都督霍峻,令其攜趙統所部揮師於涼州邊地間集結,以為我大軍間的先鋒北伐軍,以此來震懾人心。”
“也借此機會向天下各州郡間宣揚,大漢依然還強盛如前,若膽敢有心懷不軌者,必當雖遠必誅!”
一番番的言語堅錚的吐落著。
劉備聽罷,細細一思,那已是布滿老態的面容方才是擠出了和藹的微笑。
他覺得,法正此策確為可用之!
但他扭頭一觀,便見階下左側的諸葛亮依舊是手執著鵝毛羽扇,即是聽見了法正的方案,他臉色間也依舊是未有絲毫改變。
一下子,他的好奇心就湧動了上來。
“孔明,你覺得孝直此番應對之策如何也?”
劉備滿懷期許的沉聲問道。
話音方落。
諸葛亮雙手握扇,面色平靜的緩緩走出,雙手扶拾般的恭敬行了一禮,遂是直接切入正題,拱手道:
“大王,亮以為法尚書所獻對策,可為之!”
“先以言語譴責之,以示我軍之禮耳!”
“再輔以漢中,武都等各地的軍事行動來形此威懾,方可熄各州郡間士民議論之心。”
一席話落。
眼見著自己麾下最為得力的左膀右臂,都持著相同的意見。
正襟危坐於上席間的劉備心下遂也是緩緩吸了一口氣,以示略微有所放心。
說罷,諸葛亮似是沉吟了一番,緊接著面上神情倒是別有一番變化,忽是有些嚴肅之色升起,作揖說道:
“不過,此番朝中諸公卿逼宮一事,化解並不甚難。”
“亮此番反倒是有些擔憂後續曹賊的動向。”
此一語而出,諸人都一致觀察著其神色間的變化,各自都有些面色不一。
沉吟半晌,一側的董和面色間浮現著一絲狐疑,隨即相問道:“不知軍師所慮者為何事呢?”
話音道落。
其余諸臣都一致將目光聚焦過來。
上首的劉備也投來了期待之色。
都靜靜侯著他所憂何事。
環顧一周,翹盼著諸人間的表情,諸葛亮亦並不打啞謎,微微在心下稍作思索,就徑直回言著:
“依亮之見,曹氏今番之事,或許是在為僭越稱王做準備。”
“只是由於漢中一役兵敗而歸,其不僅軍中諸部將士軍心大跌,恐連曹賊本人來多年來所征戰四方所積攢的威名,都有所受影響。”
“以致於現今間隻得授權諸朝中公卿逼宮,以封賜赫赫再上的尊位。”
“僭越稱王卻是隻得暫時擱淺,以靜待時機。”
一番番的話語落下。
殿中諸人聽罷,倒是都有所猜測。
各自沉思許久,
其間,同為尚書的劉巴此時卻似乎是有所明悟了這話語中所隱藏著的深意。
他面色平靜,徐徐站出,拱手說道:“以巴之愚見,軍師所言,或是所指那曹操早已稱王之心。”
“只是漢中大敗,威望受損,方才隱而不發,以退而其次用逼宮的方式博得了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的尊榮。”
“若日後其重拾起威勢,恐稱王一事就會重提上日程。”
一記記的言語而落。
從旁的諸葛亮聽聞後,亦是無比鄭重的點頭以示。
“子初所言甚是,此正是亮所慮者。”
隨著諸葛亮的一語落的。
諸臣各人也信服了數分。
只是,劉巴的言語卻是有所令劉備心下大為觸動,嘴臉輕撇,有些面色不善。
早還在赤壁之戰後,劉巴就因道路受阻,而無法前往許都奉命。
卻又不願歸附於他,而脫逃至交州地界。
後輾轉至此益州之地,本以為已是擺脫了他,可以高枕無憂。
卻未料到劉備率大軍也強勢平定了諸郡縣。
無奈之下,劉巴隻得是歸附,並被倚為重臣,與諸臣一起制定蜀科,以此來規劃治理蜀地的種種舉措。
現在劉備與曹氏已是生死仇敵。
全軍上下無不是稱呼其為漢賊。
但劉巴雖已投靠他,言語之間卻還是有所保留。
但轉念一思,聯想到其自歸附自己過後,就一向兢兢業業,處事效率極高,亦並未有所怠慢偷閑。
聯想到這層,內心裡的些許不爽也就漸漸退散了。
不過,一側的黃權卻又不得提起疑問,略為困惑的說道:“既是曹賊有漢川慘敗,卻又如何會與此關頭興此關乎朝堂命運之事乎?”
此言方落。
法正不由是面露笑意,撫著鄂下短須輕輕回應道:“其實,此事也並非那麽難以推測曹賊的心機。”
“定然是他把持朝政,又自領丞相一職,總管國家政務。”
“現卻被大王所率先稱王,並名正言順的高舉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大旗,必定會令其心下惶恐不安。”
“以為與我軍分庭抗禮,或是不願墮大王一頭,就生出了僭越的心思。”
隨著眾臣一言一語之間的分析著。
大致的局勢也給徹底剖析開來。
上首之上的劉備此刻亦是心情順暢,面帶著笑意。
聽聞著眾臣之言。
自己此一番上表稱王,反倒是令與曹賊於政治上的交鋒大佔上風。
回想著當初的自己勢力低微。
隻得是不斷的被其所擊敗,猶如喪家之犬般倉皇逃竄。
而現在,卻是不管軍事方面,亦或是其余各方面,已是絲毫不遜曹氏之力。
反而能與之分庭抗禮。
感受著前半生的一陣陣苦楚。
劉備此番方才能有如此深厚的快感。
“唉,這一刻走過來當真是不容易啊!”
他在心間暗自沉吟了一句。
當然,劉備既是作為雄主,且一向喜怒不行於色,不過是短暫間的功夫,就已經恢復如初,隨即依舊是充斥著鄭重的語氣,相問道:
“那不知以諸位來看,若曹賊當真日後僭越稱王,視我大漢祖製於不顧,不尊高祖曾經的祖訓,我方又該當如何應對呢?”
一語吐落而出。
諸葛亮面色不自覺間流露出了絲絲笑意,心下間點了個讚。
此問題才是問到關鍵上了。
從上表請命稱王開始,就已代表了己方立國的基礎。
那就是要振興漢室,與把持朝政的曹氏水火不容。
若是曹氏當真走到了僭越稱王的那一步。
那就已是徹底打算掀開漢室的旗幟,欲令天下易主了。
到那時,作為漢中王的劉備,以及漢室帝胄的身份,必須得站出來維護。
若不然,則天下大義盡失!
瞧著自家主上的問詢。
諸人都反是感到一陣欣喜。
顯然,對於這則問題的處理方案,諸葛亮私下亦已是有所推斷過,此刻倒也是不慌不忙的拱手緩緩解釋著:
“其實大王也不必太過憂慮此事!”
“若曹賊當真膽敢僭越稱王,以此來挑釁大漢底線,那我軍到時提軍反擊就是。”
說罷,他言語越發嚴肅, 神情亦愈發端正,繼續說道:“但曹賊的威信於漢中之戰中大為受損,那以其城府,短期間必不會倉促行僭越之事。”
“而依亮所推測,曹氏近期間必定會策劃組織一次南征,以圖重拾軍威。”
“而這段時日,那將會是我方極其寶貴的休養期,可大肆積蓄糧草,鍛造甲胄軍備,操練甲士,已做備戰之勢。”
“以靜候曹賊的下一步篡權行動的到來。”
“此方為上策也!”
一語落的。
諸葛亮的神色上也是越發的充滿著自信,眼神裡透著睿智的光芒。